琼华轩位于启祥宫的东南角,在左偏殿后的启祥宫花园旁。听羽香说,这琼华轩是比照着江南庭院的样式建的,所以不似其他亭轩那般金瓦红墙,高跷飞檐,建筑均是粉墙黛瓦的皖南样式,引水绕轩而过,白石桥下种着水芙蓉。轩内遍是嶙峋怪石,江南花草,很是清新秀丽。
搬来这琼华轩已有两日了,因着这几日宫里都忙着准备皇上大婚事宜,太后便下了凤谕:新进宫的妃嫔在帝后大婚前,只需待在自己的宫室内休养,暂时不必依礼觐见各宫主位。所以到现在我连启祥宫的主位宁嫔都没有见过。依着太后的旨意,每天也不出门,只在轩内打发时间。
**中每位主子和小主使唤的宫女和太监都是有固定数目的,我是从四品的贵人,按例该有宫女八人,内监四人。除去我身边的琼奴和羽香,内务府又给我派了琴梅、棋兰、书竹、画菊四名大丫头和银盏、宝儿这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至于内监,这内务府本是给我安排好了的,因我想着用这小福子,便唤羽香和内务府招呼了,于是内务府便派了小福子,小施子、小岗子、小成子四人给我。
那天内务府的人领了他们来后,他们依礼见过我。我见,这琴梅、棋兰、书竹、画菊这四人差不多年纪,兼着名字又雅,就笑问道:“你们四人的名字甚是雅致,不知是谁取的?”
打头的琴梅朝我叩首,口中答道:“回小主的话,奴婢四人原本同是在沈答应处当差,这名字便是沈答应替我们取的,取意:琴棋书画四雅,梅兰竹菊四君。”
我不禁好奇,问道:“既然你们同在沈答应处当差,怎么又被派到我这里了呢?”
琴梅听了我的话,噤声不答。一旁书竹,抬头看我一眼,小声说道:“回小主的话,沈答应她,她三个月前殁了。”
我听她说,殁了,便问道:“可是得了什么时疫病症去了的?”
琴梅听我如此问,不敢答话,见我看着她半晌,方才吞吞吐吐说道:“沈小主三月前不小心冲撞了纯妃娘娘,被赐了,被赐了一丈红。”
我不觉大惊,答应位分虽低,但只是因为冲撞了纯妃,便被赐了一丈红这样的酷刑,折磨而死,实在是让人不觉冷汗涔涔。
赏了他们些银两,我便吩咐羽香带他们下去,给他们安排住处。
琼奴见他们都下去了,对我说道:“小姐,听方才琴梅那样说,这纯妃娘娘好是厉害,这沈答应小主只是冲撞了她,居然赐了刑,就这样殁了。”
我扶着她的手走进内间,在炕上坐了,朝她道:“我听了也是一惊,听梅香姑姑说过,知她家世显赫,是首辅之女,又宫里位分极高的宠妃,只是不想狠辣至此。”
首辅之女,我突然脑中一晃,似乎记起什么,首辅,对了,我忙唤琼奴:“去把我那封信取来。”
琼奴一时也不知道我说的是那一封,便把我收着的两封信都取了来。我展开那位启晟写给我娘的信,一行字映入眼中:“因首辅进谗,太后盛怒,将瞻兄及家眷囚于天牢。”首辅之女,纯妃,我嘴角拂过一丝冷笑。
我将信收好,转头问琼奴:“对了,吩咐你去打听那位启晟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琼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我已向羽香和小福子打听过了,只是他们原都是在低等宫房办事,不太认识这些达官贵人,我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我点点头,道:“这事你小心去办。”
“嗯。”
说着我起身,理了理裙摆,带着琼奴走到不起眼的一间小屋内,屋里的案子上摆着尊观音大士的画像,我从琼奴手里接过三束黄香,虔诚叩拜。这是我每日必做的事情,只有我和琼奴知道,那画像后还有一个暗格,格里装着的是娘的骨灰。
十一月初三,是皇后进宫,帝后大婚的好日子。两日前便下了圣谕: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我作为宫中的妃嫔之一,此番迎中宫入宫,按照旧例,我便也有很多礼节要做。初二日便有尚仪局的女史前来琼华轩和我详说明日的礼节仪式。因这是大事,我便牢牢记在心头,心里倒也很盼望能快点看到那盛大场面,隆重的仪式。
初三日丑时二刻,我便起来洗漱上妆,按照规矩,帝后大婚,皇后梳九仙飞凤髻,妃位以上梳凌虚飞天髻,嫔位以上梳朝仙髻,嫔位下的妃嫔便梳如意高髻。我按照规矩,梳了如意高髻,在发间缀几朵宝石花。至于衣服,因我不是嫔位以上的主位,所以没有朝服,只需要穿的喜庆就好,我便选了见水红色的苏绣衣服。
这才打扮妥当,那边就有一个面生小宫女跑了过来,她朝我行礼道:“参见小主,我们娘娘遣我来问小主,小主可打扮妥当了?”
娘娘?应该是启祥宫的主位——宁嫔。
我问道:“可是宁嫔娘娘差你来的?”
她跑得急了,还有些气喘,朝我道:“是。娘娘说如果小主收拾妥当了,就一同乘辇过去。”
看来这宁嫔果然是温和体贴,本来这辇车只有嫔位以上才能乘坐,我只是个小小贵人,是没有资格坐辇的,她定是觉得这去中宫——坤仪宫天黑路远,所以体谅我。我忙唤琼奴和羽香帮我查点了衣饰,觉得已经妥当了,便和一起随着那小宫女去了。
行至启祥宫垂花宫门前,便看见一架暗紫色的车辇停着。身旁那位小宫女疾走几步,走到车辇旁和车内的人低语几句,然后跑过来朝我道:“小主,我们主子请您过去呢。”
我便随着她,由琼奴和羽香伺候着钻进了车辇里。车内已有两人,我抬眼看去,一位着玛瑙红绣百鸟图苏锦朝服,梳朝仙髻,戴三朵素红宫花,鬓间一支襄红宝石的金步摇,细长不是很大的眼睛透着温和,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高高的鼻翼配着薄薄樱唇,如画中美人宁和端静。这位便是启祥宫的主位,宁嫔了。而另一位则穿着件浅红色绣百合的平罗宫装,梳着和我一样的如意高髻,发髻上一支蓝宝石的金钗很是夺目,相较宁嫔略显丰盈,却也是姝色美颜,这位该是诞育了文琅帝姬的姜常在。
我坐定后,忙屈膝向宁嫔行礼,口中道:“参见宁嫔娘娘,嫔妾来启祥宫这几日都还未去主殿向娘娘请安,娘娘恕罪。”
宁嫔忙搀起我,朝我一笑,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太后都已下过懿旨了。再说你我同住一宫,迟一会见早一会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她如此说,也就笑着起身坐定。
“嫔妾常在姜氏见过沐贵人,贵人吉祥。”一同坐着的姜常在因为未分比我低,所以还得起身向我行礼。
“姜姐姐多礼了,姐姐比我年长,又是帝姬的生母,贞儿初入宫,往后姐姐多多照顾呢。”
三人絮絮的说着,车辇行了略有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坤仪宫。我扶着琼奴的手走下车来,天边微微发亮,一旁有太监迎上来,行礼道:“宁嫔娘娘吉祥,沐贵人、姜常在吉祥。离皇后娘娘的凤辇入宫还有些时候,请主子和小主到坤仪宫偏殿略坐。”
坤仪宫作为**之中,无比巍峨,三层白玉的台基上四十九支楠木朱红柱子支着三重金宇宫阙,梁上画着繁复的凤凰花纹,色彩浓厚,和屋脊上的琉璃吻兽相应,给这座恢宏的宫殿增添几分神秘之感。
打开雕牡丹花的朱漆木门,我和宁嫔、姜常在走进屋内,此时偏殿里空无一人,看来我们是最早到的。姜常在似乎因早起有些精神不济,便告了乏在殿中最末的那张雕花木椅上坐下歇着。我也坐下,拿起宫女奉上的茶,微呷一口,是碧螺春。茶气香醇,但,我所喝过的茶,却只有在宁邺王府那次品的雪酿,才算得上是绝品。
待回过神来,宁嫔已不在殿中。我捧起盏茶,走出偏殿,只见宁嫔一人独自在殿外,倚着白玉阑干,远眺。我走到她身后,她似乎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见是我,便朝我一笑:“你怎么不在偏殿歇着。”
我把手上的茶递给她,笑道:“外面还是有些冷,娘娘饮些暖腹。”
她接过去,朝我道声多谢。
我也倚着阑干,朝她道:“娘娘不是也不再偏殿歇着吗。”
她嘴角微微一笑,不语,依旧朝远处望着。
我顺着她的方向,灰蒙蒙的天际一轮金乌缓缓升起。普照万物的光辉,撒在宁嫔的脸上,光耀变得柔和,抚上精致的额角。
我不再言语,任时间在此刻流失,却是须臾的绝美。
半日,她开口朝我道:“又是新的一天了。这是我进宫一来,第二次这样看日出,依旧很美。“
她也很美,那种美是恬静的沁入人心中的。
偏殿内有太监跑出来,见我们,行礼道:“宁嫔娘娘,沐贵人,皇后娘娘的凤辇已经到午门外了,请两位前去坤仪宫门外接驾。”
宁嫔听了忙唤身后的奴婢去喊姜常在,三人匆匆赶往坤仪宫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