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我坐在纱罩灯下翻阅《茶经》,桌上红烛的灯花劈啪一声爆。一旁做绣活的琼奴看着我笑道:“小姐,这灯芯爆,可是有好事要到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闭眼略歇歇,口中道:“就你信这个,不过今天怎么换上了红烛了呢?往常不是用黄洋蜡烛的吗?”
琼奴掩嘴一笑:“小姐看书看傻了,内务府早就吩咐了,皇上大婚,每个宫室都得燃九天的红烛,今天已是第八天了。”
“已是第八天了,我倒是没有注意这些。”我低头继续看书,但却出了神,脑子里回忆起了当日帝后大婚的情景。
我和宁嫔、姜常在赶到坤仪宫门外时,门外已是站满了人,内外命妇皆是一身正装肃立恭迎在宫门外右侧,左侧则是皇亲贵胄和品位高的大臣们。
有小太监见我们来了,忙赶上来行了礼。我们跟着他,在各自的位置站定。琼奴侍立在我身后,她替我整了整妆容。已是十一月的天气了,外面风大,虽是穿的多,但风刮在身上仍有些刺骨。我拢了拢衣领,朝身侧看去,我身旁站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丽人,她见我正看着她,朝我一笑。我也一笑,她身后的侍女朝我一福,恭敬道:“我们家小主是长春宫的孙贵人。”
她和我一样也是从四品的贵人,我朝她行礼道:“见过孙贵人。”
琼奴同我一同行礼,口中道:“我们小主是启祥宫的沐贵人。”
孙贵人听琼奴如此说,忙扶起我,急道:“姐姐与我是同样的人,我怎么敢受姐姐的礼。”
我起身,朝她赞道:“姐姐打扮的好生漂亮。”
她听了我的话,面露喜色,伸手按了按如意高髻上的点翠莲花钗,晋帛制的宫衣随着动作而发出“梭梭”的声音,纤纤素手上一只白玉镯子很配皮肤。
她正要回赞我,却听得严整的队列前发出极大的一声:“哎呦!”
我和孙贵人好奇的探头望去,见一华衣女子站在队列的最前,一支戴着玉护甲的手插在腰间,口中道:“这皇后娘娘的凤辇何时才到啊,本宫站得腰都酸了,莫不是这午门塌了不成,堵了她车辇的路?”
我和孙贵人互看一眼,俱是面露惊色,如此场合竟敢说出这样犯上的话来。
只见那华衣女子身旁,一位头戴金芙蓉花冠的女子侧过头来,对她道:“凌儿,还不快过来给纯妃娘娘锤锤腰,娘娘稍待一会,凤辇估计马上就到了。”
果来是纯妃,我猜得没错,这样的场合,也只有她有这个胆子。
那边刚止住声音,这边便听见传来扬鞭的声音“啪”,“啪”,“啪”,越来越近。凤辇到了。
众人忙俯身行叩拜大礼,一顶三十二人抬的金顶四周围百子千孙红帐子的凤辇由坤仪宫外的保宁殿中殿抬出,凤辇后是常常的迎亲喜队,一色的绣福字红锦袍。抬轿的三十二个太监迈着整齐的步子,发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声响。
凤辇停在坤仪宫门外的台阶下,已有四名年长命妇走下台阶,跪倒在凤辇旁,口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请娘娘下辇。”响彻天空的三呼千岁声伴着命妇们身上佩环发出的叮当声响,混合成了一首微妙的礼乐,
沉静许久,凤辇的帐子被掀开,身穿大红绣金线凤袍的皇后娘娘由四名命妇搀着,踩着小太监的背,走下凤辇。头上金质的九凤祥天的凤冠和衣服上绣着的惟妙惟肖又纷繁复杂的金色凤凰,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显出无上的荣耀与华贵。
皇后由命妇们搀着,缓缓走上台阶,每一步都有固定的走法,示意步步登天。众人俱是按捺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听见天空中飞鸟展翅的音弧和花盆地绣鞋迈上玉石台阶时所发出的声响。
待到皇后走到坤仪宫宫门外是,所有侯立在两侧的人,发出震天的呼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个声音一直萦绕,久久没有停断,直到皇后迈入坤仪宫的宫门,太监将朱红的宫门重重掩上。
皇家以九为尊,所以帝后的婚礼一直要举行九天。这九天皇帝都要宿在坤仪宫,陪伴新婚的皇后。至于我们这些新进宫的妃嫔只有觐见过中宫皇后后,才能有资格侍寝。
十一月十一,皇上大婚的最后一天,我早早的便歇了,今晚坤仪宫的太监过来传话,说明天卯时三刻各宫主子、小主在坤仪宫觐见皇后。这是入宫后第一次正式觐见中宫主位,同时还要觐见各宫主位,我自然不敢马虎,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早早的歇了。其实我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我听说这几日,皇上依祖制日日宿在坤仪宫,纯妃很是不高兴,所以我更得养足了精神,明天留着看戏,保不准还得自己登台呢。
第二日,辰时,坤仪宫。
坤仪宫作为这**的中心,不仅从气势上看是最巍峨宏伟的宫室,其内更是亭台楼榭,曲廊幽亭,不失华贵大方,却又小巧精致。
皇后在坤仪宫的徽序堂召见各宫妃嫔。我、宁嫔和姜常在赶到时,堂内已坐着几位妃嫔了。端坐在雕凤穿牡丹图案花梨木椅子上的皇后看见我们,笑道:“你们来了,坐吧。”我们便各自按品级寻了各自的位置坐下。刚落座便有宫女奉上茶,我对面坐着的是当日在坤仪宫见着的孙贵人,左右坐着的是和我一同新选秀入宫的齐容华和刘小媛。
一杯茶去了半盏,妃嫔们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皇后侧首问身旁的贴身宫女道:“各宫娘娘和小主都到齐了吗?”
那宫女恭敬回道:“娘娘,除了翊坤宫的纯妃娘娘和永和宫的信妃娘娘,其余主子、小主都到了。”
只见皇后听了,微微蹙眉,道:“信妃已派人和本宫说过了,她身子不适,就不过来了。至于纯妃。。。。。。”
“奴婢已经再派人去翊坤宫了。”
“嗯。”皇后听她这么说,便回过身依旧端坐。
又过了一时,纯妃还不见来,众人皆止了谈话,只看着皇后,我瞧了瞧那坐首第一张空着的椅子,这纯妃果然大胆,这样给皇后一个下马威。
皇后见众人皆望着她,含笑道:“翊坤宫路远,难免耽搁些,大家略候候纯妃吧。”
皇后这一说,下面便有嫔妃窃窃私语道:“这翊坤宫是东西二十六宫中,离中宫最近的宫室,怎么还会路远呢。”
皇后虽是心上不快,但面上依旧保持微笑,毕竟她是**之主。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的宫门外传来一声:“纯妃娘娘到!”
堂内众人都忙探头向外看去,一位穿蜜和色绣百花纹宫装的女子迈步而入,她头上梳着繁复的朝天髻,发髻上遍是点翠金饰,耳上一对湖绿的宝石坠子,左手三指上套着金护甲,一副海水蓝玉手镯在绣满暹罗花的袖口忽隐忽露。
“臣妾来晚了,请皇后娘娘恕罪。”纯妃一双凤眼一挑,说不出的妩媚,只施薄薄的胭脂,却显出绝代的风华,一双樱唇未点即红,此时嘴上含笑,正盯着皇后。
皇后朝她一笑,道:“纯妃来了,快坐吧。”
纯妃谢了皇后,便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皇后见众妃嫔坐定,便朝身边的太监一点头。
那太监一摆浮尘,口中高声道:“请众主子、小主参见皇后娘娘。”
我便和其他妃嫔一齐起身,朝皇后施三叩拜大礼,口中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含笑让我们起身,然后正色道:“众位姐妹以后在宫中要尽心尽力伺候好皇上,同心同德,众人和睦相处,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我们施礼恭敬道:“是。”
行完叩拜大礼,皇后笑对我们道:“新入宫的各位妹妹们想必还没有见过这各宫的主位吧。”
“众小主参见纯妃娘娘。”那位太监伸手朝左手一引,口中道。
我们依礼参拜,纯妃也不为难我们,行完礼就让我们起身了。
那太监又朝右手一引,这时皇后开口道:“信妃身体不适,就。。。。。。”
这时就听的门外传来:“信妃娘娘到!”
众人皆是诧异,就见信妃扶着宫女走进堂内,她面色微微有些惨白,似久病未愈,头发梳成一个平髻,髻上几支珠花,不饰金银。
她朝皇后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忙唤她坐了,朝她道:“信妃你今早不是已经遣奴才过来通报说身子不适吗?身体不适就不必赶过来的,没的累着身体。”
信妃斜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臣妾今早喝过药,觉得好些了。参拜皇后娘娘,这是大事,臣妾不敢偷懒。只是,臣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一笑,道:“不迟,纯妃也才到一会呢。”
说着看向纯妃,纯妃听了恍若未问,只低头拨弄手指上的翡翠戒指。
按照指引我们依次参拜了各宫的主位,又和宫中嫔位下的妃嫔们见了礼,一番忙碌,众人又坐定。
纯妃突然侧首朝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刚刚仔细瞧着,您凤目下可都有乌黑眼圈了,可是大婚这几日皇上宿在坤仪宫,日日都把皇后娘娘累坏了?”
说完,纯妃掩嘴一笑,底下有几位妃嫔也禁不住笑了。
顿时皇后的脸便僵了下来,纯妃这话未免说的太露骨,分毫面子都不给皇后留。
皇后欲开口反驳,我见此情景,忙起身,行礼后说道:“皇后娘娘堪为六宫之榜样,臣妾敬服。”
皇后见我如此说,很是不解,疑惑道:“如何说?”
我笑道:“臣妾记得,《女则》曰:‘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方才听纯妃娘娘说,这几日皇后娘娘不辞辛劳,日夜伺候皇上处理国事,为皇上而操劳,岂不为六宫之榜样,臣妾怎么能不敬服呢。”
皇后听了我的话,脸色顿时好转,笑道:“正是了,朝堂上这几日递的折子多,每夜皇上都要批折子到很晚,本宫都要陪着皇上到三更天。”说着她肃声对我们道:“以后你们也要恪守妃子本分,以皇上为重。”
听皇后如此说,众人俱是敛了笑意,忙道:“是。臣妾敬服。”
一场干戈被我不动声色的化解了。纯妃回头用眼光扫向我,嘴角含着一丝冷笑,问道:“这位妹妹很是知礼,不知道是哪位妹妹。”
我忙含笑行礼,用最清晰的声音说道:“臣妾,启祥宫贵人沐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