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嫔这一句反问,却是问出了关窍,看来她也必是猜到了。我扑哧一笑,掩嘴道:“纯妃娘娘万金之躯,怎肯轻易中毒呢。”
宁嫔本是凝神看着我的,见我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假嗔道:“就你爱耍嘴皮子。”
“我说的可有错?”我放下绢子,只看着宁嫔问道。
“自然是没有错了,她哪里会中毒呢?不过当时可唬住了不少人,连皇后都吓坏了,皇上更是疾呼太医。”宁嫔让身后的宫女奉上香茗,停筷漱了口。
“众人见她饮下毒酒,不惊着才怪呢。”我也用完早膳,也陪着漱了口,用缎子制的方巾擦了手,打发宫女撤膳。
我起身扶着宁嫔去内寝的炕上坐,她边走边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她不会中毒的?”
我提着绣如意纹的百花褶裙摆坐上炕,口中道:“娘娘你想,这晚膳是纯妃娘娘赐下的,若是这毒是她命人下的,那这岂不是自揽祸事上身,聪明如她,怎会做这等蠢顿之事。所以,一开始时我就疑心是不是有人下毒嫁祸于纯妃。”
书竹双手捧着个大银鎏金的暖炉走进屋来,弯腰替我脱下脚上的堆花缎面宫鞋,将我的双脚轻轻放到暖炉上。暖炉顶铺着薄薄的兔子毛制的罩子,踩在脚上即柔舒又不会使暖炉烫着脚。琼奴也在一旁跪着给宁嫔进了个暖炉。
“直到娘娘方才说到纯妃不忍被人诬陷,饮下毒酒时,我这才明白过来。”我说道。
宁嫔听我说着,说到此处,她眼中含笑,口中轻声问道:“明白什么?”
“明白了,这酒里根本就没有毒!”我看着宁嫔,她一笑,很是赞许我所说的话。
“若是她纯妃遭人陷害,那依她的性子,又怎么会贸然饮下毒酒。她这样以身试险,虽然博取众人同情,却不免也漏了马脚。因为,这毒必然是她命人下的,但是不是下在酒里,所以她才能够有胆量饮下这所谓的毒酒,演这一出好戏。”宁嫔顺着我的话,将我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我点点头,道:“所以,纯妃自然不会中毒,因为酒中根本就没有毒。”
“后来皇上命人彻查,这才发现,原来赵小仪所用的酒杯,杯口被人抹上一圈毒药。赵小仪晚上时用这只杯子饮酒,才致毒发身亡。”原来这才是赵小仪中毒的关键。
宁嫔又将后面发生的事情和盘说出来。纯妃以酒杯是李小仪宫中之物为由,反咬李小仪一口。皇上盛怒之下,下圣旨赐死了李小仪。而皇后也因查断不善,治理六宫不明,遭到皇上训斥。最可笑的是齐婕妤,明知皇上在气头上,还出言为皇后辩驳,结果被罚禁足。
听宁嫔说完,我不由一叹,看来这次皇后是彻底败给纯妃了。遭到皇上训斥不说,手下的齐婕妤也被禁足,新进得宠的李小仪也被纯妃陷害而赐死。皇后这一败,此时的纯妃怕是无人敢掖其锋,一时风光无二了。
宁嫔才说完突然拿起手中的绢子,掩鼻惊道:“什么味道?”
我也闻见一股异味灌入鼻中,像是烧糊了什么东西。我低头细闻,发现这味道是从脚下的暖炉中传出来的。
我忙唤来书竹,她一进屋闻见这味,忙给我们低首跪下。
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主恕罪,是奴婢的错。奴婢见库房中的银屑炭和铜炭都所剩不多了,所以奴婢就擅自做主,给小主的暖炉里放了普通的黑炭。不想烟味如此呛人,还望小主恕罪。”说着书竹连连给我磕头。
宁嫔听了,不由蹙眉,问道:“现在才什么时候,怎么你们小主份例里的红炭、银屑炭就用完了?”
我也是满心疑惑,便唤来小福子。
他听了,也忙跪下,面露难色道:“回主子、小主的话,前些日子司炭房的刘公公被调差去了茶点房。这司炭房的掌事太监换成了黄公公,这黄公公那日来琼华轩,说今岁天寒的早,司炭房早前预备下的上等炭怕是不够,又说咱们小主久病未愈不适宜焚炭,所以逼着奴才退还了他司炭房半筐红炭、两筐银屑炭和四筐铜炭。奴才虽是百般恳求却也是无法,又不敢告诉小主,怕惹小主生气。还望小主恕罪。”
“岂有此理!”宁嫔手掌重重的拍在炕上的小几子上。“这宫里妃嫔的份例自是有祖宗规定的,岂是他一个小小太监总管就能私自克扣的。”
我见她急了,忙牵过她的手,探看来看,掌心一片潮红。我忙道:“莫气坏了身子,仔细着手疼。”
她气仍旧未消,我含笑道:“不过几筐炭火,我也是不挑拣的人,有黑炭就用黑炭便是。”
我低头看向依旧趴在地上的小福子和书竹两人,叹道:“倒是难为你们两个了,快起来吧。”
宁嫔被我一劝,火气也消了下去,不过还是说道:“即便是你不在乎,这宫中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我按住她的手,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宫中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因势而攀的呢。道理?在他们眼中,只有得宠才是道理。而我不过是个小小无宠的贵人。”
她也不由一叹,道:“是了,所以我说这宫中的冬天,既是用再多的炭,也是冷的。”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又马上换上笑容,道:“我待会让人给你送些好炭过来,这冬天还长呢,总不能一直用这呛人的黑炭,怎么说,你也是病人。”
我知道她是真心的,便打趣道:“恭敬不如从命,嫔妾领命就是。不过,我还要求你,也给长春宫的孙贵人送些去,她的境况怕也不比我好呢。”
不过孙贵人怕是用不上我托宁嫔送去的炭了。因为就在那一晚,敬事房传来消息,长春宫贵人孙氏,侍寝。
可能端庄娴静,脾气温和的女人总会得到男人更多的疼爱吧。孙贵人侍寝后,很受皇上的宠爱,加上她性子好,待人也温厚,半个月便连晋两级,成了从三品的容华。
除了孙容华,新进宫的妃嫔里,潘容华和吕常在也颇受宠爱。当然即便有这些人,却也无法分了纯妃的宠爱,自从皇后被训斥后,纯妃在这宫中便是一枝独秀。
这话是那日孙容华来我这,同我说的。孙容华自侍寝后,连晋两级,却还是时不时的就来我这坐坐。
“你焚的什么香?很好闻。”孙容华拿着手的绢子扇一扇,赞道。
“哪里有什么好香,不过是寻常的鸾棠香。”我手上的绣活没停,嘴上说道。
“我闻着却不像,我那焚的也是这香。却不似你这,这般幽宁清雅。”她闭眼,似在回味。
“我病了这么些日子,这琼华轩无人问津。而你呢,是新进的宠妃,你那怕是门槛都要被送礼的人给踏断了,哪里还有心思静下来闻香呢。”我打趣道。
她听了我的话羞红脸,作势要打我。我忙丢了手中的绣活,身子一闪,避开了。
她止住笑,道:“我是最厌烦这些的,你哪里会不知道呢。”
我见她面露忧色,忙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如今得宠了,自然巴结奉承的人不少。”
她见我很是关切,忙安慰道:“是了,我只是感叹,越是不想要的生活,却越是逃避不了。”
“你是天子妃嫔,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自己是躲避不了的,”我知道她心里所想,也只是苦涩一笑,“纯妃她们可有为难你?”
她凝神看我半刻,一笑,暖意袭来,道:“虽然和潘容华、吕常在她们是面和心不和,但是一来我性子好,二来我也不和她们争宠,倒也相安无事。至于纯妃,她现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还顾及得到我。你放心!”
她这么说,我这才放心下来。自从听说她承宠之后,我就一直担心,她性子太过随和,不免会被人欺负。自我得病以来,是饱看这宫中世态炎凉,人心浅薄。但她却是那为数不多关心我的人,所以我也不免为她担心。
“那皇上,他可喜欢你?待你可好?”我问道。
“喜欢说不上,待我却是好的。”她听我这么问,忙用绢子掩了面,口中含笑答道。
“帝王之爱,最是浅薄。若要说上喜欢,怕是难上加难了。你说皇上待你好,那便是很好了。”我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也不住欣喜,终究皇上待她还是不错的。
送走孙容华,我命人取了面藤椅,铺了厚厚绒毯。琼奴伺候我坐下,我抬头望着远方将落山的夕阳,圆圆一轮,染红天边一片晚霞,最后一队南飞的雁群划过天际。
日落月出,这一天如此短暂,又将过去。我敛目,一片金灿灿的宫殿伴着红彤彤的宫墙。如今一波潮退,暂时的平静中,日落后,半弯明月将照耀这夜幕中的太微城,我想此时也应该是天上星星应该最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