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陪皇后说了会话,便都散了。
我也起身欲走,皇后唤住我:“沐良媛,本宫这有两匹上好的缎子要给你,你且先等等。”
我知道皇后有话要和我说。遂停住脚步,缓缓回身:“是。”
皇后命素芝给我换上一盏热茶,拈起一枚青梅放入嘴中,道:“这是安徽巡抚贡来的毛峰髓,你尝尝可好。”
我托起茶盏,轻轻一抿,赞道:“娘娘这的茶,自然是好的。”
“本宫今日瞧着,似乎众妃对你怨怼颇深啊?”皇后用宝黄色的绢子点点嘴角,眼光睨向我,不深不浅的说出这句话。
我只装作低头品茶,也不说话,眼角扫向皇后。
皇后浅笑一声,道:“本宫好奇,沐良媛,身处风口浪尖,你心中可怕?”
我放下手中青瓷茶盏,扬起头,面不改色对上皇后双瞳:“嫔妾不敢怕,若此刻心中有畏惧,来日怕便要为人俎上鱼肉了。”
“不想你却又这份胆识豪气,本宫很是欣赏。”皇后点头赞许道,那神态丝毫不觉她的年岁竟是比我还要小。
皇后用金护甲拨弄着手中暖炉里的香灰,接着说道:“不过,也只有皇上雨露均沾,方才能使六宫祥睦。若是集宠于一身,太过急功近利,怕是适得其反。”
我知她说得有理,点头恭声道:“是。嫔妾知道。”
“不过,皇上倒是很喜欢你呢!”皇后突然抬起头,看向我,那眼光中透着一丝丝嫉妒。
原来她也是在乎萧泽的,也是了,她虽贵为皇后,却也是皇帝的妻子。
不过一瞬,皇后就把那眼光收了回去,头微微上抬,眼光望向远处:“只可惜,现在齐婕妤被禁足,怕是等到开春才能被放出来吧。”
皇后心中当然希望齐婕妤能尽快被解禁,毕竟和纯妃相比,她身边可用之人未免太少。只是齐婕妤上次因赵小仪一事惹怒萧泽,皇后也牵连其中,不能多为她求情。
正和皇后说着话,坤仪宫首领太监江官禄疾步走进殿中,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沐小主。”
“怎么了?”皇后眉毛也不抬一下,轻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去颐宁宫的车辇已经备好了,还请娘娘移驾。”江官禄低着头,不高的身材此时更显矮小。
“太后娘娘的病还没有好吗?”我侧首看向皇后问道。
皇后朝我摇摇头,起身将手炉递与身侧侍女,理理鬓角:“太后这病是老毛病了。”
“娘娘既要去颐宁宫,那嫔妾就先告退了。”我起身行礼。
“嗯。”皇后应声道,侍女正忙着为她打点衣装:“本宫对你说的话,你记住就是。”
走出坤仪宫垂花仪门,我朝身后的小福子吩咐道:“去告诉敬事房一声,说本小主今日身子不适,让他们把我的绿头牌给撤下来吧。”
小福子自然知道其中意思,应声去了。
琼奴扶着我的手,眼光看向我,似乎有怜惜之意:“小姐委屈了。”
我看着她,轻嗤一声:“哪里说的上委屈,皇后有一句话说得对,雨露均沾,方能使**和睦。在这宫里,想要获得荣华和别人的尊重得靠君恩,但,想要活下去,就得看其他妃嫔了。我如今羽翼未丰,又何苦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呢。”
羽香看着我,点头道:“小主想得透彻。”
我想起几夜温存,不由摇摇头:“哪里是我想得透彻,既是心中不愿,但这**生存之道,有怎能不遵循呢。”
说着,我敛敛斗篷,回过身,问道:“明日便是你们出宫的日子了吧。”
两人相视一眼,面露喜色,朝我点点头。
回到琼华轩,略坐了会,羽香就进来禀道:“小主,苏公公来了。”
我浅然一笑:“快请进来。”
苏安迈进屋内,朝我行了礼,笑问道:“皇上听说小主身子不适,特意遣奴才奴才过来看看。皇上本来是自己要来的,怎奈朝政繁忙,说是等见完朝臣马上就过来。”
我吩咐羽香:“快去取面软凳来,让苏公公坐。”
苏安连道“不敢”,但最终还是半个屁股搁在凳上,坐下了。
我盈盈一笑,敛下睫毛盯着苏安,道:“我没有什么大碍,倒是烦劳公公来这一趟了。不过既然公公来了,那有样东西就请公公替我代为转交给皇上。”
说着,我从绣琼花的袖子中取出一个香囊,正是前几日我给萧泽绣的,递给苏安。
苏安忙不迭接了,捧在手中生怕掉了,笑道:“是。”
我一笑,道:“还有句话,也请公公一并带回,转告皇上,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用过晚膳,就歇息了,还请皇上不必过来了。想来其他娘娘和小主那也有好茶,这琼华轩的茶,味道虽好,喝多了却也伤神,不如换些清淡些的。”
苏安一直跟在萧泽身边,是多聪明的人,听我这话,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面露难色:“小主,这皇上来不来的,左不过是他自己的意思,这奴才哪里敢说呢。”
我听他这话,笑道:“公公不必担心,公公只需帮我把这香囊和话带到就好了。”
苏安走后,琼奴走近前,替我卸下满头钗环:“小姐绣的那个香囊很是好看呢。”
我伸手拔下头上一支金钗,浅浅笑容浮上脸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香囊里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句宋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萧泽,如果你看到这纸条,希望你能懂。
夜已经深了,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敬事房那边出来消息,今夜萧泽去了永和宫信妃那。
信妃,不知今夜永和宫会有怎样的缠绵,又会上演如何的郎情妾意呢。信妃应该许久没有见到过萧泽了,今日萧泽去她的永和宫,她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欣喜呢。
在床上辗转反侧,终难入眠。想到前几夜含元殿里,身侧那温热身体,俊俏脸庞,和紧紧环住自己的手。我的心就难以掩饰的烦躁。
琼奴举着蜡盏走进屋来,轻声道:“小姐可是睡不着。”
我点点头,掀开被褥,起身坐在床上。
“小姐有心事?”琼奴放下蜡盏,照亮一室光辉,然后缓步走到我跟前。
我微微颔首,也不答话,穿上绣花宫鞋,走到窗前,听着窗外北风呼呼,似急风卷劲草。我回身问琼奴:“外面可是下雪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这风声,怕是已经下雪了。”琼奴走到我跟前,替我披上件滚毛绣衣,道。
我拢拢衣襟,提步走出寝屋。推开梨木雕花宫门,果然,外面下起鹅毛大雪,纷纷刮落。寒风打在身上,我只穿了件寝衣,既是披着滚毛绣衣,此刻也是被冻得发抖。
琼奴疾步赶上我,嗔道:“小姐,外头风大!”说着,忙又加了件厚厚斗篷在我身上。
身上顿时觉得暖活多了,我回头,也不顾冰晶子打在睫毛上,朝琼奴笑道:“你看,下雪了呢!”
琼奴也放眼望这漫天大雪,回道:“是了,北地天气严寒,不必咱们江南,雪也都是下的这么大。”
“琼奴,去把我的。。。”我正欲吩咐琼奴。
谁知,琼奴朝我一眨眼,笑道:“小姐是不是要这个,奴婢早就拿在手中了。”
我看着她手中的长相思,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握紧她的手:“还是你最懂我。”
琼奴会心一笑,松开我的手,道:“小姐等等,奴婢去取张软凳和琴台来,奴婢知道,小姐一定不肯回屋,定是要看尽一帘柳絮风起,手拨瑶琴漫天了。”
我不由一笑,假嗔道:“就你话多,还学会吟起诗文来了。”
“奴婢这是近朱者赤。”琼奴笑盈盈转身,取来琴台和软凳。
看着这雪景,想到那夜在春寒园和萧泽相会。心下感念,曲由心生。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曲中良人何在?此时此刻,却不在我身边。
正徒自感伤,拨弦的手指却明显一顿,我抬头看向琼奴,她脸色也是极度的诧异。
我轻声问道:“你也听到了?”
她闭上眼,似乎在凝神细听,然后睁开杏眼,朝我点点头。
我也屏住呼吸,细听之下,果然,琼华轩外传来阵阵笛声,那笛声穿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宫墙,传入我耳中。
这笛声,没错的,这个声音只有那把笛子才能吹奏出来,是长相忆!
那轩门外的人,是萧泽?
我忍住心中的激动与好奇,定神继续拨弄琴弦。
曲音抑扬顿挫,声声入人心,恰巧和轩外那幽幽笛声交相呼应,映着这白雪素裹,片片飞花。
那笛声中带着缕缕情意,一定是萧泽!
曲罢,我信步走到轩内仪门前,门外传来萧泽清晰的声音:“贞儿,是你吗?”
我抑制住心中的悸动,尽量用最平常的语调答道:“是,夜深了,皇上怎么还在臣妾宫门口?”
“从信妃那里出来,不想信步就走到你这里了,听到你宫里传来的琴声,一时忍不住,就驻步取笛相和了。”萧泽走上前几步,我清晰听到他皮靴触碰薄薄积雪时发出的声音。
“皇上怎么没有歇在永和宫信妃娘娘那呢?”我虽这样问,可心中却不住的泛着喜悦,双手抚住胸口,压抑住自己狂热的心跳。
“卫楚体弱,身子不好,我陪她坐了坐,就回来了。”萧泽道。
“那信妃娘娘一定很伤心,皇上不该这样的。”我用略含责备的语气道。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人虽在永和宫,心却时时刻刻念着琼华轩,你叫我如何能够安眠呢!”萧泽语气中含着一丝无奈,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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