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日,我清晰记得那一日下着蒙蒙细雨。早起时,和嫔便觉得身子沉重;待到用过早膳,腹中便隐隐阵痛起来。太医几日前就吩咐了,分娩期就在这几日。连产婆和乳母内务府都早就备下了,昨日便安排她们进了弦月阁。
扶了和嫔在床上歇下,我忙让琼奴去请了帝后来,又让宝儿去太医院唤来蔡恒同,最后命羽香前去弦月阁西厢,把一众产婆都给我喊了过来。
产婆们慌慌张张赶到寝殿,吩咐宫女们备下分娩所需物品后,走进内室看了看和嫔,松口气朝我笑道:“小主不必心急,奴婢瞧着和主子的样子,且还早着呢。”
闻她这句话,我心下才略微安定些。待到蔡恒同赶来,替和嫔诊了脉,挥毫开就几副固胎的方子吩咐医童去煎煮了。
弦月阁内的宫女太监们此刻便都是忙坏了,又是随着医童去抓药方,又是忙着煮热汤,又是忙着请宝华殿的大师过来,只见人人俱是行色匆匆,我眼前无数人影晃动。我也是忙个不停,一会吩咐人掩了窗子,一会又吩咐熬了参汤送去给和嫔补气。
羽香递了盏茶给我,伺候我坐下:“小主且先坐着歇会,如今时辰还早,一切用度奴婢们自会准备的。”
我点点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是有些心焦慌乱了。也是,素来女人生产,都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何况和嫔还是头胎,自然马虎不得。
这嘴里的茶水还未咽下去,这边萧泽与皇后已经走进殿内。
我忙搁下茶盏,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后。”
萧泽虚扶我一把,脸上露出关切与隐隐喜色:“和嫔怎么样了?”
“方才用过早膳后,姐姐就觉腹中阵痛不止。现在已经请了产婆和太医来了。都说时辰还早,让臣妾在殿外等着呢。”我忙让萧泽与皇后坐了,奉上两盏香茶。不疾不徐回道。
“嗯,有产婆和太医在。本宫也就放心了。”皇后年纪与我相仿,也为生育过,遂也不懂其中关节,只开口如斯说道。
“何彦方走后,伺候和嫔的是哪位太医?”萧泽呷一口茶,转眸问我道。
“是蔡恒同,蔡医士。”我道:“是何医士举荐来的。医术也很是了得,是最善妇科之道的。”
“嗯。”萧泽应了声,点点头,不再言语。
约摸一个时辰后。内室里和嫔的呻吟声愈来愈响,似乎疼痛感愈来愈强了。而殿外,大半妃嫔俱是都已经到了,连着她们带来的侍女内监,黑压压挤满一室。
“听这响动。怕是快要生产了。”嘉贵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着脑袋朝内室望了望。嘉贵嫔是诞育过大皇子的,她所说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
萧泽脸上明显一抽,显然是有些紧张。
只听着内室的门忽的被推开,一名产婆挽着袖子走出来。朝殿内众人请过安后,这才道:“回皇上、皇后,和嫔娘娘就要生产了。”
说着一挥手,吩咐早就侍立在门外的宫女们捧着所需物品进内室去。一众人踮着脚尖一个挨着一个走进门去后,产婆告退,复又将内室的门掩上。
祖宗规矩,这产室非万不得已不得进去,怕得是冲撞了产神。所以不论门外的人如何焦急,却也只能呆在门外静候着消息。
眼见着这宫女们捧着一盆一盆的脏水走出内室,却总是不见产婆出来报喜。耳边和嫔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萧泽眉眼之间隐着淡淡担忧,我亦是担心,遂走到他身旁握紧他的手,两手相握,为求心安。
却不想,一炷香后,一名产婆急匆匆奔出内室,直跑到萧泽面前,挂着一行泪珠,急道:“皇上,不好了,和嫔娘娘难产了。”
“什么!”萧泽还未出声,皇后先从椅子上惊坐起来,尖声喊道,手上的茶盏没有拿好,涩黄的茶水直接泼洒到了织锦凤裙上。
萧泽握着我的手加重几分力道:“你说,是怎么回事?”
“和嫔娘娘怀孕时胎位不正,方才胎儿的头先出来了,现今还未出来。”产婆呜咽着断断续续说到,抹一把眼泪:“所以奴婢特意来问皇上,如果出现意外,是保娘娘还是保皇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句话狠狠刺痛了我,难道和嫔会有生命危险吗?我不觉大声问道。
“你听着,朕不许有意外发生!你们得让和嫔母子都好好的,否则朕要你们统统陪葬!”萧泽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口中厉声朝那产婆喝道。
许是心中害怕,那产婆忙应了声,就走进内室去了。
闻说和嫔难产,殿内的妃嫔们都是脸色大变。姜贵人诺诺低声朝身旁庆嫔道:“以前我生文琅的时候也是难产,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好不容易把文琅生了下来。这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一个不小心。。。”
姜贵人发现我正瞪着她,忙止了口,讪讪的朝庆嫔身子后躲了躲。
我也顾不及去计较姜贵人说的话,心中的担忧盖过一切。要不是有祖宗的规矩,我早就闯进内室,去看看和嫔到底如何了。
看到那宫女们端出来的水一盆比一盆要红,我的心愈发沉郁下去。再也忍耐不住,松开萧泽的手,就要往内室去。
荣贵嫔眼尖,见我似有要进内室举动,开口唤道:“沐婕妤,你这是要做什么?祖宗家法规定了,这旁人是不许进产室的。”
我来不及答话,一个转身跪倒在萧泽身前:“皇上,臣妾实在担心和嫔姐姐,还请皇上允准,让臣妾进内室去看看。”
萧泽最终没有阻止我,加上皇后的默许,荣贵嫔即便拿出祖宗家法,却也无法奈何住我。
走进内室,一阵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蔡恒同见我进来了,忙急道:“小主怎么进来了?产室血气郁结,还请小主先回殿去。”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让我回去!姐姐到底怎么样了!”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开口斥责道:“你是怎么当这个差的,如果姐姐此番有事!我定是饶不过你!”
蔡恒同面色一肃,急忙回道:“娘娘身子本就有些虚弱,加之腹中胎儿胎位不正,才致胎儿难产。”
我边听他说着,边疾步走到和嫔榻前。和嫔面色虚弱,一层一层的冷汗挂在脸上,眼睛半眯着,见有人进来,强睁开眼,待发现是我,忙道:“你怎么来了?”
我半跪在她榻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可是受苦了。”话还未说完,泪早已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往下溢出来。
“不哭。这也不算受苦,为了我的孩子要我怎么样都行。”和嫔努力抬起手,替我拭去泪水,轻轻一笑:“别哭,有一件事我还要求你。”
我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泪眼摩挲望着和嫔。
“你去替我求了皇上。如果真有万一,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和嫔扯着最后一分力气:“贞儿,我以我们这么些时日的相交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保住我的孩子。”
“姐姐不要胡说!”我拭了眼泪,扭过头朝蔡恒同喊道:“我要你向我保证,姐姐不会出现一点万一!”
“是。”蔡恒同擦了擦额上的汗,磕了个头应道。
宝儿端上一盏参汤来,我忙接过一勺一勺喂进和嫔嘴中。和嫔已经虚弱不堪,眼睛无力半闭着。
蔡恒同走上前,又替和嫔诊了脉后,狠狠叹口气,似乎下了决心,转过身在案上提笔写出个方子,交给身边候着的医童,嘱咐道:“快去御药房抓了来,煎好后就端上来。”
我提声问道:“是什么药方?”
“彦方走之前曾今留下这个药方,说若是和嫔难生产时有意外,便就用此方子。但我偷着看了,这要放下的太猛。所以我迟疑着一直不敢用。”蔡恒同切了参片予和嫔含了。
“现在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我见和嫔虚弱睁眼,遂问道:“姐姐可愿一试?”
“何医士的医术我信得过。”
既然和嫔应允,我也就放下心来。直到宝儿端上这药方煎煮出的浓剂来时,我定下心,全部喂予了和嫔。
看来这方子果然有用,才服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和嫔便感到身上又阵痛起来。我一直蹲在她身旁,紧紧攥着她的手,替她鼓气。
产婆们似乎异常兴奋,口中惊呼道:“娘娘再用力些,皇子的手已经出来了!”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希望的光明,也不停的在和嫔耳边喃语鼓气。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这昏暗内室中响起。
一产婆用明黄龙凤锦缎包裹着孩子含着欢喜走到和嫔面前,一福道:“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我抱过孩子,轻轻掀开那包裹的一角,那满脸通红的孩子紧攥着拳头。和嫔强撑着伸出手抚摸上自己孩子小小脸庞。
突然我手中的皇子露出一个微笑。和嫔欣喜过望,但体力却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