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下了药油和一双加了厚棉花的护膝,我依旧端坐在偏门里的那个小院子里。只是今天没有了月亮,星星也便的稀少了。
我吩咐羽香替我点了盏蜡。羽香奉上了香茗后,便推说屋子里还有事,也就退下了。
我倒也不拦她,她是个聪慧的,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不知、不见、不听的好。
远远的便听到细密脚步声音。不过一会,红漆的小偏门被人推开,灯火下,安生罩着一个乌黑的斗篷侧身走了进来。
他卸下斗篷,熄了灯笼。上前朝我行了礼:“小姐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还是习惯叫我小姐。
我把灯盏往他那凑了凑,让他坐了。
安生也不客气应了声,侧着身子坐下,将手中的斗篷与灯笼放到了石桌上。
“今日你是不是被太妃罚跪了。”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出言问道。
安生微微惊讶,不过旋即又恢复正常:“我忘了,这是宫里,什么事情都是藏掖不住的。”
“你究竟是为何惹怒的太妃,竟要太妃罚你跪在那两个时辰。”我眼里含着心疼,急急出言询问道。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你这里了。本来还打算探听清楚了再告诉你的。”安生眼中却没有丝毫懊恼之色,反而显出一丝兴奋。
“打探什么?这宫里不比在外面,凡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探的,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给卷进去。”我虽不知道他在打探什么,但却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安生也深晓其中厉害,朝我点点头:“我知道。说起来这事不是我刻意为之,却是机缘巧合,竟让我给知道了。”
我不打断他的话。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早上,太妃本来吩咐我去给奉先殿的先帝诸位娘娘送些贡品。我到库房领了东西,便去了。回来的时候。因贪图凉快,所以并未按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一条小路。不想走到保和殿后面就迷了路。绕来绕去,竟然走到了一座废弃的宫室。”安生抬眼看了我一眼,正欲说下去,却被我扬声打断。
“那宫室可叫关雎宫?”
“你是如何知道的?”安生掩饰不住脸上惊讶之色,问道。
我却不着急回答:“你且说你发现这关雎宫之后,还发现了什么?”
我隐隐感觉到安生发现的事情一定不简单,或许还和定太妃有某种关联。
安生也不深究。接口道:“我心中好奇,就想进去那关雎宫中看看。所以我尝试着推了推宫门。不想那宫门却没有锁,是虚掩着的。”
我闻言,心下一动。门虚掩着。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了,这一,怕就是年久失修,宫门陈旧坏损;这二,怕就是里面有人。
想到这我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我推门进去。见里面残垣断壁,一派萧条景象。不过依稀还是可以辨认的出当初的富贵场景。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就推开了那调了冬霜花的六扇朱漆大门。谁曾想到,我才推开门,就见到了定太妃。她正在里面对着一张画像焚香祷告。”安生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惊诧。
我也是微微吃惊。虽然想到定是有人在里面,却不知道会是定太妃。
我不由开口问:“那定太妃在那里面焚香祷告是要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看着她当时的神色,似乎很是虔诚。”安生仔细回想了一会,这才朝我肯定道。
“关雎宫里原来住着的是先皇最宠爱的宸妃。而我听说定太妃是这宸妃的族妹。想来去关雎宫是祭拜自己的姐姐吧。”我略有所思,沉吟着说道。
“定太妃见有人,先是呵斥一声问是谁。待看到是我之后,脸色稍霁,便喝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安生道。
我问:“那你是怎么回她的?”
“我就照实说了。定太妃也没多说,就让我罚跪在宫门口。临走前还嘱咐我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若是给旁的人知道了,那便就绝不饶我。”安生也不畏惧,见四下无人,也就照实和我说了。
定太妃这是在害怕什么?难道是怕犯了宫里的忌讳吗?
安生见我面色忧虑,害怕我为他担忧,轻轻一笑:“你不必太过担心了。既然定太妃有意瞒下这件事情,那我暂时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只是若不能弄明白定太妃究竟想隐瞒什么事情,只怕安生也不能就这样安心了。
我点点头,也不多言,将手上的药油和护膝递给安生:“这药油是上好的,你拿回去,这跪上两个时辰,难免酸涩胀痛。还有这护膝,你留着用。以后也别犯傻,宫里要跪的时候多了去了。可别把自己的膝盖给跪坏咯。”
安生也不客气,就这样接了过去。见时间不早,嘱咐我早点休息,然后就从偏门回去了。
羽香伺候我回了寝殿。琼奴还未睡下,正帮我铺着被子,见我回来了,走上前笑道:“小姐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半日才回来。”
我走上前牵了她的手,嬉笑道:“今天晚膳有点吃多了,在宫里面走了走,消消食。你怎么还没有去歇息?”
“小姐这话说的,小姐没有就寝,奴婢哪里敢去歇息呢。奴婢伺候小姐更衣吧。”
我见琼奴满面的笑颜,也扬起几分笑意来,由着她帮我更衣歇息。
这一夜无眠,想着安生又想着定太妃。最终下定决心想要把安生调到我身边来。这宫里实在是不太太平,到处是风波诡异。
因着夜里没有睡好。早起时,眼睛下是一片的乌青。琼奴见了有些惊讶:“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浅浅一笑:“昨夜睡的不太踏实。起来了几次。”
琼奴目光里露出心疼之色:“小姐也真是的。就该叫我们进去服侍的。”
我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所以每晚都是让守夜的宫女在暖阁里面歇着。
我笑笑:“算了。你们都歇下了,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你们起来了呢。”
羽香拿个剥了皮的鸡蛋在我眼圈下来回的滚动,想让眼下的乌青散开,也去去肿胀。
梳洗完,用过早膳,在铜镜里面一瞧,乌青果然消了不少。取了一支赤金钗子戴上,那边琼奴进来禀报:“小姐,沐大人来了。”
沐宁来了。
我帮拢了拢手上的翡翠嵌南珠镯子,理了理裙摆随着琼奴出去了。
沐宁显然是刚刚下朝而来,一身从二品的官服,衬得他更显挺拔。他正坐在殿内饮茶,见我走进来,忙放下茶盏,起身朝我行礼:“微臣见过如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我忙上前扶起他:“哥哥不必多礼,在永寿宫里又没有外人。”
沐宁笑了笑,没有我初进来时的拘谨。待我坐定后,沐宁这才坐下,问道:“妹妹这次让我进永寿宫来,是所为何事?”
“哥哥现在进了兵部。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哥哥道贺呢。”我盈盈一笑,让琴梅替沐宁斟上热茶。
沐宁道了声谢,接过茶盏,呷一口,这才道:“如今吴大人不在,倒也还清闲。”
我哪里能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呢。遂道:“不过,再过几日这吴大人便也该回来了。也不知皇上有没有与哥哥交代什么?”
见我眼中满是担忧之色,沐宁正色,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心中担忧我。你也不必太过焦急。皇上让我进兵部,我就知道这个差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我却也还愿意尝试尝试。也不知这吴世安是个怎么样的人,竟能执掌朝政这么多年。”
我见沐宁似是胸有成竹,也放心了些:“哥哥既然有了打算,那我也就放心了些。”
“妹妹安心在宫里侍奉皇上。前朝再不济我还有宁亲王和敦亲王呢。”
沐宁这话大有深意,在他心中皇上不一定能保他平安。但敦亲王与宁亲王却可以。
我也不欲深究,笑了笑,换了话题:“哥哥如今可住进新宅子里了?”
“嗯。宅子很大,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显得太过空荡了。”沐宁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沉思一会:“哥哥以后怕就要在长京落脚了。不如置办些田产和仆人丫鬟的。”然后接着道:“看着时候好了,也该把母亲接到京里来住了。”
沐宁点头称是:“正想着这件事情。但我担心最近风头太紧。不如过些时候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娘让我带来给你的。”
我收了信,抹了一把泪水:“哥哥思虑的是。也不知道娘在建邺怎么样。她一个人守着这沐府,怕也是孤苦伶仃的。”
沐宁见我一哭,却失了镇定:“你快别哭了。左不过再过些时日,我就把娘接到京里来了。到时候让她进宫来看你就是了。”
微微一愣,何时我们之间对话如此像亲兄妹了。倒少了几分生分。
不觉一笑:“嗯,哥哥答应的,可不能唬我。”
“哪里敢唬你。”沐宁也是一笑,朝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