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敞开的殿门里拼命的往里灌,吹得案上的烛火扑哧扑哧左右摇摆,闪烁不定。
垂下眸子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小福子,我扯着袖口,十指纤纤扶了扶鬓角,朝羽香和琼奴道:“翊坤宫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少不得也要过去看看。你们俩替我梳妆更衣吧。”
打扮妥帖,沐夫人走上前牵过我的手:“贞儿,我陪你一起去。”
沐夫人脸色凝重,显然是在担心我。我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母亲放心,我去翊坤宫瞧瞧就回来。母亲留在永寿宫里帮我照看绍儿,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些啊。”
我说完朝沐夫人一笑。沐夫人见我神色镇定,这才点点头:“好吧。”说着,接过画菊手中的斗篷替我披上,道:“晚上外头天冷了,披件斗篷,免得染上风寒了。”
斜靠在轿辇上,我拢了拢身上的姜黄色浅水纹斗篷。往日里冷清的甬道里,今日人行匆匆,不是前往翊坤宫的,就是从翊坤宫往太微城各处去报信的人。
我觉着身子有些乏了,用手撑着下巴,阖上眼养养神。直到到了翊坤宫的宫门口,羽香才把我唤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宫门外一对红灯笼里亮着微弱的灯火,像极了那宫室里传来那轻微的呻吟声。迷迷糊糊,断断续续。扶着琼奴走下轿辇,小福子打头引着我走进了翊坤宫的正殿。
太后、皇后和萧泽都已经到了。我走上前去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萧泽面有忧色,见我来了朝我微微颔首,虚扶我一把:“你来了,快起来吧。”
皇后依旧是那样的端庄,站在一旁朝我淡淡一笑。可太后对我的态度却明显不那么友善了,冷冷目光打在我的身上,嘴角一瞥轻哼一声。转过眼去。
和妃在我身后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会意,和她走到一旁去。我轻声问道:“纯妃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了消息就赶过来了。”
和妃朝四下扫视一番,这才开口朝我道:“我也是刚到。听翊坤宫里的小宫女说,怕是不好。见了大红。孩子铁定似保不住了。”
“我说太后为什么脸色不好呢。”我瞅一眼太后:“刚才我都不敢多看她呢,那脸色可真是吓人。”
和妃掩嘴一笑:“这话说的,就算是往日里,太后见到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你说纯妃也真挺可怜的,这孩子怀上还不到三个月,眼见着就保不住了。”我朝和妃说道。
“你倒是菩萨心肠。你不知道这满宫里,有多少人都巴望着她这孩子生不下来呢。别看这殿里人人都是满面戚戚。其实又有多少是真心的呢。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和妃压低了声音在我的耳边低语道。
我暗暗摆摆手:“姐姐慎言。这话还是留着咱们回去再说吧。”
这边我与和妃正说着呢,那边信贵妃也从永和宫赶了过来。信贵妃朝帝后与太后行过礼后,萧泽唤人端了面靠背椅子来与信贵妃坐了。
信贵妃这些日子虽说身体好了不少,但底子依旧虚弱。没有个几年也是补不回来的。信贵妃许是赶路来翊坤宫时有些匆忙,轻轻喘着重气,靠在椅子上缓了会这才开口朝皇后问道:“皇后娘娘,纯妃妹妹怎么样了?”
皇后瞅了一眼身旁的太后,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慢步走到信贵妃身边。在信贵妃耳边耳语几句。说完轻轻拍了拍信贵妃的肩膀,声音放大了些:“贵妃也不用太过担心,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在寝殿里呢。定能保住纯妃母子平安的。”
这话显然是说给太后听的,果然太后听完面色稍霁。信贵妃听完皇后的话,抚着胸口道:“这样就好。愿我佛慈悲。保佑纯妃妹妹母子俱安。”
两个时辰过去了,寝殿里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只见这侍女们一盆一盆的把温水端进去,一碗一碗的汤药煎熬出来也被送进了寝殿里。
翊坤宫里的宫女们给殿里的宫灯添了新蜡,偌大的宫殿里一时亮堂了不少。
忽然,那寝殿的朱漆大门被人推开了。满殿里的人都忙站起身聚拢到那寝殿门前。出来的是太医院里最善妇科的蒋太医。
太后站在最前面,着急着朝蒋太医问道:“怎么样了?若鸢到底怎么样了?”
蒋太医面带难色,迟迟不肯开口。蒋太医这副姿态惹得萧泽很是不悦,萧泽厉声喝道:“有什么话就说,你这样吞吞吐吐的,有没有把朕和太后放在眼里!”
蒋太医唬了一跳,赶忙朝萧泽跪下了。双膝有些颤抖,正要开口回禀。
却不想站在皇后身后的信贵妃一阵眩晕,跌倒在地上。原来这信贵妃在椅子上坐久了,猛地坐起身来头有些昏沉,所以才会一时站不稳跌倒在地。
众人的目光都从蒋太医的身上转移到了信贵妃的身上。我与和妃就站在信贵妃的身后,赶忙上前帮着宫女一起扶起信贵妃。
萧泽虽是面色不豫,生着蒋太医的气,但瞧见信贵妃身子不舒服了,也勉强收了怒色,问道:“信贵妃你怎么样?要不要唤太医替你看看?”
信贵妃在我们的搀扶下给萧泽行了礼,弱弱开口道:“臣妾多谢皇上,臣妾不过是身子虚,没有什么大碍的。不如臣妾就先回永和宫去了,也省了在这让皇上、皇后为臣妾操心分神。”说着,信贵妃就朝太后和帝后跪安了。
我手握着信贵妃的手,感觉到信贵妃纤细的十指微微发凉,心中有些关切。遂也朝萧泽行礼道:“皇上,不如就让臣妾送信贵妃娘娘回永和宫。这样有个照应,皇上也好放心。”
萧泽看我一眼,点点头:“也好。你身子也还未养全。你送了信贵妃回永和宫之后,也就不用再回翊坤宫了。好好回永寿宫歇着吧。”
我谢过恩之后,朝和妃一笑,便扶着信贵妃走出了翊坤宫的正殿。殿外,两架轿辇就候在那里。我欲先扶了信贵妃上轿辇。谁想,信贵妃转过身朝我摆摆手,浅浅一笑:“不知道如妃你可否陪我走一走。”
我有些担心信贵妃的身子,毕竟这翊坤宫距离永和宫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我略微迟疑,开口道:“嫔妾倒是没有关系,只是贵妃娘娘您的身子?”
“我身子无妨,太医嘱咐说多走走对身子有好处的。”信贵妃轻轻牵起我的手,朝我一笑说道。
我瞧着她精神尚好,也就点点头:“既然信贵妃这样说,那嫔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宫人在前面提着宫灯打头,照亮前行路径。信贵妃与我屏退了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女儿,让她们远远的跟着。信贵妃抬头望了望天,侧过脸来开口问我道:“如妃,你说方才咱们出来的时候,蒋太医会说什么呢?”
我转过脸朝着信贵妃,耳坠子碰着脸颊凉的让人微微发颤:“如果嫔妾没有猜错,只怕是要说,这纯妃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会惹得多少人伤心,多少人欢喜呢。”信贵妃脸上闪出一抹莫名微笑来。发髻上簪着粉色鸢尾花透着妖冶光芒。
“那贵妃娘娘是伤心,还是欢喜呢?”我抬起眸子看向信贵妃,问道。
信贵妃拨弄着小指头上的米珠赤金护甲,淡然说道:“谈不上欢喜,更说不上伤心。因果皆有缘,该来的总是要来。人都说这孩子托生到哪个肚子里,是讲究缘分的,强求不来。有些人糊里糊涂就有了孩子,有些人费尽心机无论如何也求不来一子。”
信贵妃话音才落就转过脸来,目光虽然温和却带着几分锐利:“但,我知道,如妃你心里是欢喜的,是吗?”
信贵妃这句话一出来,我心里便了然。也不多做掩饰,轻笑一声:“贵妃娘娘这句话,对也不对,不对也对。诚如娘娘所说,我本该心里欢喜,但却怎么样也欢喜不起来。稚子无辜,可惜了了。”
“稚子无辜。是啊,稚子何其无辜,奈何托生在这帝王之家呢。”信贵妃叹一口气:“若不是你我,只怕这孩子也能保住了。”
信贵妃这句让我心里一惊,我悄悄瞅一眼信贵妃。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口道:“信贵妃娘娘何出此言?”
“如妃,你我之间不必再这样拐弯抹角说话了。纯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助孕之药而来,这事情我也知道。若是没有今日之事,只怕到时候十月分娩出来,也未必能保得住。”信贵妃脸上依旧是淡淡笑容开口朝我说道:“若不是你送来永和宫的那一包药粉,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
“贵妃如何知道那药粉是我让人偷偷送去永和宫的?”我狐疑问道。
信贵妃不禁一笑:“这满宫里,有这样本事的人,我不用多想也就知道只有你。”说着,信贵妃从袖里掏出一支银簪子来,道:“何况,当日我在宫门口发现这簪子,不就是你永寿宫里琼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