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银的筷子闲闲搁在青花瓷盏上,我透过窗棂朝外望去。一抹玫瑰色的朝霞挂在天边,伴着东升的朝阳徐徐而起。金黄色的光芒洒落在墨黑色的地砖上,泼出一副绚丽山水画。手指上一枚蓝宝石戒指迎着光,耀的我有些眩目,轻轻把眼眸闭上。
今早一道旨意响彻整个太微城,从朱红的高墙传到每一个细微角落里。咸福宫姜答应复位为贵人,继续抚养文琅帝姬。消息不胫而走,传到翊坤宫里,听说纯妃为了这事,还在翊坤宫里发了脾气,砸了不少积年赏赐下的古玩瓷器。
羽香上前扯了碗盏,端上一盏香茶递给我,笑道:“主子要不要再歇歇,天还未亮就起来给皇上准备早膳,主子一定累着了。”
我摆摆手,漱了口道:“你唤琼奴来替我更衣梳妆,咱们还有地方要去,哪里还有这闲工夫歇着呢。”
换上银红色海棠花纹样的长衫,浅绛色百褶裙逶迤拖地。琼奴一双巧手给我梳了繁复的百缕髻。羽香在一旁帮衬着,替我挑了对嵌米珠素银芍药纹钗子,正要往发髻上簪。
我抬起手,看着铜镜中的羽香道:“等等。不要这对钗子。”
说着,我俯首在妆奁盒里挑了挑,拣出对金累丝襄玉嵌红宝石牡丹鸾凤钗子交给羽香,笑道:“今儿就戴这对钗子吧。”
羽香小心接过我递上的钗子,替我簪在发髻上。钗子上长长的金流苏垂落下来,头微微一动,打在脸颊上生凉。
打扮妥当了,小福子早备下了轿辇候在永寿宫门外。我先去偏殿看了绍儿,又托了沐夫人替我好好照看着。
羽香和琼奴扶着我走出永寿宫,坐上轿辇。小福子低着头轻声问我道:“主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斜靠在轿辇上,用团扇半遮着脸,挡住投射下来的日光。口里回道:“去祈安殿,本宫要去为小皇子祈福。”
小福子微微一顿。立刻开口朗声道:“起轿辇,去祈安殿!”
羽香和琼奴侍立在我轿辇两侧,手里的篾篮里装着祈福用的香和符纸。琼奴淡淡一笑:“小姐,现在纯妃娘娘还在祈安殿内抄经呢。你说咱们去了,会不会打扰纯妃娘娘宁心静气呢,听说这抄录经文,最讲究的就是心诚了。”
拨弄着耳朵上的蜜蜡耳坠子。我不禁一笑:“这抄经最讲究的是心诚,若是真心祈福抄录,又岂会被我们打扰。若是心不静,气不定。只怕这经文抄录起来。也没有什么效用。咱们哪里会打扰到纯妃娘娘呢。”
祈安殿在太微城的东北角,是太宗皇帝为了给母后祈福而特意兴建的。金色的琉璃瓦衬上朱红色的楠木大柱子,分外端华庄重。殿前一口紫金大钟,上面铸着祈福的经文,每逢初一、十五便会有内侍叩响着金钟。整个太微城都能听得到它的声音。
落下轿辇,我扶着羽香的手走下轿辇。一束阳光打在我脸上,有些刺眼。琼奴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小心些。”
绕过一座雕花木屏风,前面就是祈安殿的正殿了。五开的朱漆大门敞开着。我提步走上白玉台阶,走进祈安殿内,一阵凉意铺面而来,顿时舒畅不少。
殿内右侧有一案木桌,桌旁站着的便是被萧泽罚在祈安殿抄经的纯妃。她一袭荼白色蜀锦薄纱长衫,发髻上不饰一物,只松松的簪了一支素银流苏钗子。
纯妃见我进殿,眼眸微抬看了一眼,又旋即垂下,挥墨的手没有一刻停顿,流畅自如。仿佛我从来没有进到这祈安殿里一样。
我也不与与她多说。走到供奉的佛像前,规规矩矩的叩首行礼后。琼奴把点好了的香递给我,我接了叩拜三下后,稳稳的插在佛像前的香炉里。
羽香和琼奴取了开过光的符咒出来,在佛像前焚烧了。看着青烟阵阵,我默念一遍心经,这才开口道:“愿我佛祝佑,护我小儿一生平安,无病无妄。”
在一旁一直无声无语的纯妃忽然开口,轻哼一声:“如妃这话,说的可真是心诚呢。只是不知道佛祖听不听的见。”
“心诚所致。只要诚心祝祷,佛祖自然听得到。”我挪着步子,绣花鞋上茜红的樱子一颤一颤:“纯妃娘娘在祈安殿抄经这么些日子,日日聆听佛偈箴言,必定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吧。”
“经文不过是些许墨字罢了。心中若是有佛祖,又何必日日上香祝佑呢。难道是如妃你心中有什么愧事,所以才巴巴的从永寿宫来这清冷的祈安殿来向佛祖祝佑?”纯妃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凤眼轻挑瞅了我一眼。
“我倒是听不懂纯妃你这话了。”我按下心中怒气,依旧保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容:“绍儿是早产出生,有多不容易,纯妃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今日特意来给佛祖上柱香,愿我佛慈悲,祝佑我儿平安。”
纯妃蘸了蘸墨,回道:“佛祖要管这人间万物,世道轮回。哪里有这闲工夫来管如妃你的事情呢?”
“管不了我的事情,想必纯妃日日在这抄经,佛祖要偏疼些。佛祖自然祝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保佑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呢。”我貌似不经意的说出口。
纯妃握得稳稳的手忽然颤了一下,抬起眼眸来看着我:“本宫从来不信这些。本宫的孩子是上天赐给本宫的,自然是福寿双得,那里还需要在祝祷什么呢?如妃这话,本宫实在受不起。”
我弯下身子去替纯妃收好她拖在地上的经文信笺,轻轻一笑道:“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事在人为。纯妃姐姐不信这些,想必是因为心中有数了。凡事都有人劳心劳力的替姐姐你操心,自然不必祝祷。”
纯妃搁下笔:“如妃你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要说事在人为,谁又能比得上你如妃娘娘呢。莫须有的罪名都能按在别人头上,当真是厉害。”
“莫须有?纯妃娘娘敢说,我当日早产与你无关吗?”我站起身,眼神里带着凌厉逼视着纯妃,口里问道。
“与我有关又如何?这宫里何人不是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呢?若是本宫不算计你,只怕就该轮到你来算计本宫了。”纯妃满是不屑:“再说,你兄长联合宁亲王在朝堂上排挤本宫父兄,是你们欺人太甚,有何苦来怨我心狠呢!”
我抹了胭脂的嘴角扬起:“这么说,你是承认谋害我和我的皇子了?”
“本宫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皇上认定是本宫做的,那便就是本宫做的了?想如今,你居然也能和本宫平起平坐位列妃位。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纯妃有些像斗败了的公鸡,垂下脑袋来,叹口气继续抄经。
“这也说不准。纯妃娘娘肚子里不还有一个筹码吗?虽说助孕的孩子有可能夭折,但既然纯妃娘娘赌了这一把,怎么说也得尽心尽力才是啊。”我不疾不徐,眼眸直盯着纯妃那不施粉黛的脸庞。
纯妃明显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我:“助孕!如妃这话说的可是天方夜谭,本宫怀有身孕,如妃你都可以说成是本宫助孕而成。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本宫真是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纯妃娘娘这话倒让我听不懂了。这是不是颠倒黑白,纯妃娘娘心中难道还不清楚吗?总不能要我把薛神医请进宫里来,纯妃娘娘您才肯承认是吃了助孕之药吗?”我不禁失笑:“再说,这事情就算嘴硬能有用吗?我倒是听说,这服了助孕之药产下的胎儿都会异于寻常婴孩,到时候纯妃你一朝分娩,便可见真晓了。到时候,皇上可不会像我这样平平静静的和你这样说话了。”
纯妃明显被我的话给说动了:“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想怎么样?”
“我这倒是有两条路给纯妃娘娘您选。”我含笑不语,不继续说下去。
“你说来听听。本宫倒想听听你能给我出什么好主意来。”纯妃见我把话都说破了,反倒镇静下来,轻轻坐在鸡翅木的椅子上,斜着眼睛看着我。
“那我就说了。这第一,便是纯妃娘娘你好好将养着身体,等着十月分娩,也许碰碰运气,就生下个健健康康的皇子了。实在不济,也可以让娘娘的母家出出力气,多找些神医来替娘娘您看看,指不定就把这小皇子或者小公主给看好了。”
纯妃淡淡一笑:“这不是你心里话吧。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就说了吧。本宫时间不多,相信如妃你的时间也不多。”
“娘娘快人快语,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道:“却如纯妃你所说,这第一条路,并非我真心之言。所以这第二条路,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进大殿里,光芒之下细小的灰尘都清晰可见。我徐徐开口,说出了心中所想之话,一阵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