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惠想,或许,她曾经与一个“同类者”隔得那么近,却已是生死两隔。她了无牵挂的来到这个异世,熟悉的现代文明在刹那间斗转星移,即使她的适应性很好,骨子里却仍然透出些寂寞、离索撄。
“你,放肆了”淡漠的声音冷了下来。
潘惠有些怔愣,缓缓站起身行了个礼,“皇上恕罪”
夜璟宣突然就觉得有些疲惫,摆了摆手,“去吧”
潘惠看他手指上的缠着白布,有些心灰意冷,她想问,难道自己连提一下那人的名字都算是放肆了?她还想问,这手指真是因为亲自打磨翡翠而受的伤?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个苦涩的笑,然后匆匆退去。
等潘惠一走,偌大的龙栖阁中静得似乎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到,夜璟宣靠在龙椅上,伸手揉了揉眉心。
“陛下,陛下”李谦在一旁轻声喊着。
“嗯?”
“奴才把这棋收起来,您进去歇息吧”
“嗯”夜璟宣站起来朝寝殿而去偿。
李谦将棋子连同棋盘装在楠木小盒里收好,往里间的花架上放,待看见花架上码放整齐的一碟萝卜干,早已经干瘪成了薄薄的几片皮,却依稀可见其圆润的形状,不禁叹息一声,这又是何苦?
李谦摇了摇头,想这碟萝卜干当年还是焉萝卜的情景,这是自洛小主宫中彻查而出的,被问及用途,宫奴们说是自家小主发明,叫做象棋,当差的太监从未见过这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敢大意,上报皇上。
皇上召了小宫女们演示一番,看过之后,却命人留了下来,直到前几日宫女们清理杂物,打理出这些绿霉斑斑的萝卜干,恰被前来觐见的柔惠妃看到,巧的是她竟然也懂下棋,这才有了后来两人对弈的情形。
放好棋盒,李谦默默的在寝殿外守着。
……
而夜璟宣站在书架前,想了想,又启动开关进入地下暗室。
这地下室里暗不见天日,于洛宝珠而言却没什么影响,她还在昏睡,头顶的夜明珠更像是起个装饰作用,将她的面色映得惨淡,颊上残留着斑斑血迹,额前的伤口处暗血凝固,结了薄薄的一层血痂,满头披散的乱发,看起来狼狈而可怜。
美少年用两年的时间才将她养出些人样,夜瑾宣却用一夜的时间就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洛宝珠浑然不知,她还沉浸在睡梦中,梦里她的眼睛像高高设置的摄像头,捕捉着面前的所见所闻。
十里桃花像一条粉色的长廊,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娃正坐在满地的花瓣上,粉色的花裙子因为沾满了泥巴,皱成一团,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仅余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不时抬眼偷看面前的人。
“今天和谁玩得这么疯”冷冷清清的声音。
“师傅”小女孩低着头,稚气的嗓音里却有着自己的坚持。
“不说是吧?”
“师傅,我答应别人不能说的”小女孩怯怯的看了面前一脸严肃的人。
大着胆子站起来,挪到男子身边,男子极高,她只到男子膝盖处,脏兮兮的小手扯了扯男子的衣袍,仰头可怜巴巴的望着。
男子低头,看洁白的衣摆印着两个黑爪印又看小女孩滴溜溜的大眼睛,却丝毫不为所动,转身离去,微风带来清冷的声音“黑潭,三日。”
小女孩瘪了瘪嘴,朝男子做了个鬼脸,带着满身的泥巴慢腾腾的挪到一眼深潭旁边,似乎是习以为常,纵身一跃便跳入了潭中。
深潭如古井无波无纹,水面黑幽幽的透出一股寒气,有薄薄的雾气在水面萦绕,水下似隐藏着最可怖的野兽,无声无息的就将方才那小女孩吞噬。
洛宝珠在一旁瞠目结舌,孩子贪玩也不能让孩子去跳水吧,她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心里愈发着急,挣扎中突然就惊醒过来了,原来是一场梦。
她顶着一头无法无天的乱发,浑浑噩噩的坐着发了会呆,这才头脑清晰起来,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额头,刚刚碰到一点开皮的地方就迅速缩回了去,嘴里叫着,“嗯,好痛”
她似乎并不知道夜璟宣就站在自己面前。
夜璟宣也不做声,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抿。
他其实一直派人跟着洛宝珠和那少年,他本打算慢慢的观察他们,可是探子一日一日汇报的信息都让他分外恼火,他于是改了主意,先将人带回来再说!
夜璟宣并未察觉到,自己之于洛宝珠,似乎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在她身上,他总在改变既定主意,就像对于她,夜璟宣好像总是压抑不住想发火一样,她总能轻易的挑起自己的怒火。
而那个古怪的少年,来历不明、武功深不可测,甚至是懂得天书上杀人取心续命之法,那个小男孩也同样古怪异常,他们身上似乎隐藏着极大的秘密,却对洛宝珠言听计从,夜璟宣很清楚,即使派出自己最精悍的暗卫,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举抓到他们。
未免打草惊蛇,稳妥起见,那么,就擒贼先擒王吧……
雨夜的掩饰加上白日里几人闹得不愉快,夜璟宣亲自去了北炀,很容易就带回了洛宝珠,现在将她安置在龙栖阁的地下暗室中,却一时没了更好的打算。
或许,他该好好部署一下。
夜璟宣的思绪百转千回,大脑像最精密的仪器运转着,算无遗策。
与此同时,洛宝珠赤着脚撒气般在冷硬的木榻上蹬了几下,她支着胳膊撑着脑袋,似乎,昏睡前的痛楚还在脑中隐隐盘旋,那样的痛,甚至比起她被剜心还强烈还难熬。
她缓缓的想,脑袋就又疼起来。
那个晚上她收拾好衣物就准备独自离开的,却不料会被又带至天越皇宫,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无从得知时间过了多久,更不知斐儿是否真的会找过来,然后被那人抓到。
洛宝珠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很乱,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她试探着发现,她无论在想什么,只要稍微深思,脑袋就会不受控制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她用手拍了拍脸,又咬着牙关拼命摇了摇头,才总算是勉强停止了思考,连带着方才的梦境都从脑中一并遗忘。
她就这样呆呆的坐着,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似乎,她什么都做不了。
夜瑾宣就站在她的面前,看她神色痛苦,茫然无措,想说什么,却猛然发现,似乎,她所有的痛苦都源于自己,突然间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狭小黑暗的地下暗室像一抬黑漆漆的棺材,沉寂着两个人的呼吸,一坐一站,神情却是惊人的一致。
夜瑾宣看着洛宝珠,洛宝珠垂头看着自己盘着的腿。
“吃点东西”夜瑾宣打破了死寂。
……
过了好一会儿,洛宝珠才迟缓的抬头,她脑袋木木的说,“我要回去”
“回去?去哪儿?”夜瑾宣问她。
“回家”洛宝珠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声音沙哑。
夜瑾宣想笑,“你没有家了,你的家就是这里”
“不对,不对,这不是的,我的家在金源路288号清风苑,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洛宝珠凌乱的摇着头,激动的双手撑着床,翘首看过来。
“你需要休息”夜瑾宣皱着眉看她胡言乱语。
“我没有撒谎”洛宝珠哑着嗓子,从床上爬起来抬脚就要下床,偏偏她瞎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她这一脚下来,势必是要踩空,狠狠跌至地上的。
夜瑾宣眉头皱得更紧,俯身,长臂一捞就将洛宝珠带入怀中。
而洛宝珠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挣扎着,夜瑾宣一个不防,竟被她带得摇摇欲坠跌回床上。
洛宝珠压在夜瑾宣身上,似乎混劲过了这才清醒过来,也不闹了,两手推着身下的人就要起来。
夜瑾宣却心头一动,突然抓住她的两只小手抵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你恨朕吗?”
“不恨”洛宝珠动了动,抽不出手,干脆答道。
夜瑾宣凉薄的一笑,“你怎么能不恨呢,你的眼睛、你的家人,你怎么能不恨呢?”
“因为......你没有资格”洛宝珠面上皮肉纹丝不动,像个破败的人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