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符是他亲手所制,有点像21世纪的可视电话,只不过这个可视电话只有传讯人和接讯人能够看到并听到。而蒋非辞这一次的传讯,很明显是在别人刻意控制下传来的。
因为通过传讯符直接映入他脑海的,是蒋非辞蛊虫发作的画面。
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扣住胸口,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泪水和污垢,嘴|巴无声地张着,双唇上还残留着齿印和血迹。
没几分钟的时间,蒋非辞扣在胸口的手也缓缓垂落在了地上,除了身子偶尔本能地抽搐一下,再也无力动弹一分。
片刻后,蒋非辞的双唇缓缓开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师……尊……”
认出蒋非辞口型的瞬间,魏凌倏地挥手,主动切断传讯符带来的画面。
他是真的无法再看下去了。
隔着一道传讯符,隔着千山万水,他看着蒋非辞那种痛极、累极的模样,看着他无声地喊出“师尊”,魏凌只觉得心底宛如被人撕去了一块皮肉一般,疼得他眼睛发酸。
他本意只是把蒋非辞当作陆无尘的竞争对手带在身边,却没想到会给对方带来这样的伤害。而蒋非辞在痛到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在念着他这个“师尊”。
魏凌除了自责就是愧疚。
其实这种情绪在狼君出事的时候就一直跟着魏凌了,只不过他在反复推理觉得狼君没死之后就把这种情绪压了下来,现在又乍然见到蒋非辞因他受折磨,这股情绪立刻重新冒头,并且再也压制不住了。
陆无尘察觉魏凌神情有异,立刻低声询问:“师尊怎么了?”
魏凌克制住纷乱的念头,道:“无事,就是有些担心。”
陆无尘眸光黯了一黯,随后又打起精神道:“师尊放心,我们一定能救回小师弟。”
烨火在一旁,似有所悟地看了陆无尘一眼。
三人此时已到了南疆地带,只要再往南走,就会进入神秘诡谲、绵延万里的十万大山。
而飞虫告诉陆无尘,蒋非辞已被带进十万大山的深处。
魏凌不愿意放弃,但他也不想陆无尘和烨火跟着他冒险。十万大山乃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危险诡异的地域,里面妖兽横行,无数瘴气毒物、奇异植物繁茂生长,就算作为元婴期的修士,他进去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三人中的烨火才魂动后期修为。
烨火一见魏凌看向他,就知道魏凌要说什么,连忙道:“师叔不必劝我。我虽然修为不高,但以前经常在南疆走动,对十万大山的一些诡秘之处知道得不少,好歹能帮上一点忙。”顿了一顿,他补上一句,“我会尽量不给师叔和袁师弟添麻烦。”
魏凌道:“不是添麻烦,是不想你涉险。非辞是我的弟子,与你非亲非故,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面,不值得你这样。”
烨火脸色一肃:“师叔这话就见外了!蒋师弟既是师叔的弟子,便不是非亲非故。我身为这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兄,本就应该对小师弟倾力相护。何况师叔当初在滴血坛救我于危难,我今日我怎可弃师叔于不顾!”
魏凌没想到烨火会给出这么一番无懈可击的说辞,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回绝他。
烨火道:“距离小师弟中毒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师叔可别犹豫了。”
魏凌一凛,心知确实没法耽搁了,便当先往山里走去。
十万大山除了毒虫妖兽,还有一些未知的强大存在,御剑飞行比徒步行走更加危险。所以接下来他们只能低空飞行或者徒步穿过森林与大山。
走了两天,魏凌三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妖兽,不过还好都等级不高,三人没费太多力气就把它们解决了。
第三天的时候,魏凌频繁地朝前方看去,脸上的担忧也不再掩饰,眉头无时无刻不在蹙着。
陆无尘安慰他:“飞虫感觉对方位置没有再继续变动。”这说明对方已经到了目的地,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蒋非辞。
临近傍晚,烨火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疲色。魏凌又坚持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让陆无尘取出帐篷,准备休息。
夜幕中的十万大山危险度会成倍增加,贸然赶路只会弄巧成拙。
陆无尘取了一些干粮给烨火吃,他和魏凌则只喝了一点水。
生了一小堆火后,烨火道:“我去方便一下。”
魏凌抬眸看他:“……让无尘陪你去。”
烨火讪笑:“不用了师叔,这附近有小动物活动,想来四周应该没什么危险。”
魏凌想了一想,点头同意:“小心点儿。”
烨火一走,魏凌立刻在陆无尘布好的阵法中坐定,及至陆无尘坐到他旁边,他才出声道:“我一路都在尝试召唤妙音钟,但一直都没成功。”按理说,上次他已经唤醒了妙音钟,没道理现在又没反应了。
陆无尘道:“上次是师尊危在旦夕,妙音钟自行护主。如今师尊没有危险,妙音钟自然不会再出现。再者,天劫之力非比寻常,妙音钟力量消耗过多,需要慢慢恢复也是正常。”
魏凌抿唇,他原本还想在关键时刻请妙音钟护住陆无尘和烨火的。
陆无尘道:“不过师尊放心,等我们回宗门之后,我就请沈师伯将我与妙音钟之间的契约解除,到时候师尊可以彻底炼化妙音钟,想什么时候召唤它便什么时候召唤它。”
魏凌道:“妙音钟本就是你的。”
原著里面,陆无尘是靠着妙音钟才在天外之境走到最后,并且逃过原主和接神宫弟子追杀的。若他现在不归还妙音钟,到时候陆无尘出了事怎么办?
狼君和蒋非辞都因为他出了事,他已经够自责的了。万一陆无尘……
一想到陆无尘很可能也会因为他受伤,甚至死亡,他心底就一阵慌乱。
这种慌乱,来得奇怪。
就好像在大海上漂浮了十几年的航海者,一直看着一个灯塔前行,可有一天,灯塔被海水淹没了。
于是,黑沉沉的大海上,航海者一往无前、乘风破浪的勇气与信心,在一瞬间统统消失,只剩下了恐惧、慌乱和绝望。
魏凌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醒转过来,只觉得浑身冰冷,四肢僵硬。
——他是把主角当成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指路灯了吗?所以才会这样反常?
一定是这样的。
魏凌心想,一个人的指路灯都没了,自然会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再没有努力的意义。陆无尘作为《弑神》的主角,自己把他当成指路灯也属正常。
陆无尘在此时开口:“师尊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吗?”
魏凌藏在衣袖下的十指瞬间紧握,半晌之后才道:“你要是觉得一个妙音钟就能分清你我之间的关系,那我也无话可说。”缓缓松开手指,魏凌垂下眉眼,克制自己过快的心跳。
陆无尘冷笑一声,魏凌声音冷硬,带着说不出的嫌恶,再加上他闭上眼睛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更是让他误会了魏凌的意思。
“师尊厌恶我,连我东西都不愿意收,我知道。”陆无尘自嘲,“可我总是不甘心,总想问一次,再问一次。”
魏凌睁眼,清透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他以为自己的回答已经表示了让步,没料到陆无尘会误会。
陆无尘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在魏凌脸上:“从秘境出来之后,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再问一次,要不要再争取一次?毕竟师尊素来心软,或许这一次,师尊给出的答案会有所不同。”
魏凌转脸看向他。
陆无尘一字一句道:“可我现在不想问了。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问,师尊给出的那个答案都不会是我想要的。”
就算会有所不同,也只是一点不同罢了。
魏凌垂下眉眼,唇线抿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陆无尘道:“看,我还没说,师尊就已经一脸嫌恶了。”
魏凌立刻收敛神色,转回头闭目休息。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陆无尘道:“当时祖师爷要杀我,师尊为何拦着?可是心中有了一丝的不舍或心疼?”微凉的空气中,陆无尘的声音中也透了一丝凉意。
魏凌倏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道:“我去附近警戒。”
陆无尘一把抓住魏凌的手,坐在地上仰望自己师尊:“师尊还是坐下来陪弟子说说话吧,那些妖兽想来,便来好了。”他对着魏凌勾唇一笑,“弟子会帮师尊把它们都杀了。”
魏凌想抽回手,可低头的瞬间接触到陆无尘双眼,一下子愣住。
在魏凌的印象中,陆无尘一直是情绪内敛,强势且不容他人轻看的,可他现在的眼睛里,分明带了哀求之色。
虽然很弱,甚至转瞬即逝,但魏凌肯定他没有看错。
不知不觉地,魏凌顺着陆无尘手上的力道坐了下去。
陆无尘脸上涌出一股笑意,眼中隐有疯狂之态:“这几日,师尊日日想着小师弟,连自己清瘦了许多都不知道。我知道师尊担心小师弟,想用妙音钟救出他,但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要想解封妙音钟的力量,要么你我合修将它合并,要么等你我有一方与妙音钟解除认主关系,彻底炼化他。”
陆无尘又轻又缓道:“师尊等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