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沧海桑田

莫念离开伏龙山。

他一路疾奔，迫不及待的寻找张杜氏所说的方位。

花费了半日时间，终于抵达了她所说的小树林，此时这小树林已经是一片大树林了，枝繁叶茂，飞禽走兽都有。

莫念确认了地方之后，正巧碰到一位猎户，便询问他，附近有没有寺庙。

猎户说从未听过有寺庙，道观倒是有。

莫念并不气馁，继续找人询问，专找年纪大的，经过仔细的询问，终于问到了，尚党郡二十年前有一个寺庙，是全郡唯一的寺庙，香火一直很差，庙只有一个老和尚，后来那老和尚不知所踪。

莫念心头激动，无疑，必然是云池老和尚。

他一路按照所指，在一个山沟里，找到了那座已经倒塌的孤庙。

莫念站在庙的废墟上，看到周围一片断壁残垣，荒草丛生，想起母亲曾在这里生活，而自己，极有可能诞生在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感慨，立在庙上往下看，他要找云池和尚说过的小溪。

但一眼望去，根本就没有水流，全都长着一尺高的荒草。

他明白，一条小溪经常会因为山内地质变换而消失，要找就得仔细看地形。顺着地形，他隐约看到了一条小溪流的形状，终于，莫念在顺着溪流搜寻时，看到了一株野梅花树。

树不高，也不大，稀稀疏疏，枝桠很多，孤零零的长在一片荒草中。

莫念疾奔过去。

在野梅花树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荒草丛生。

莫念忍住眼泪，一步步走过去，在土包前发现一截朽木，上面有模糊的字迹，显然是墓碑。

终于确认了。

莫念站在坟前，被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包围着。

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母亲，就埋在这荒寂之地的小土包里，和他天人永隔。

莫念举头四望，周围一片荒草，野山林，静谧无人，微风拂过，荒草萋萋。

母亲竟然就这样，在这荒寂之地，一趟就是二十年。无人上坟，无人烧香，无人悼念，无人在清明的时候，来为她扫一扫墓边的浮土。

岁月在这里平静的流逝着，斗转星移，日月轮换，沧海变桑田，坟头荒草长了又枯，枯了又长，那冰雪聪慧，明媚贤良的少女，就这样香消玉损在这片安静的土地里，化作一赔黄土。

时间的荒凉在这里尤为动人。

莫念缓缓地跪下。

二十年了，第一次给母亲下跪。

就这样跪着，他一动不动，他再也不想离开母亲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分钟，一刻钟，一时辰，莫念如铁筑，不动分毫。

很快，夜晚降临了，他依然跪着。

随着夜晚的降临，天空的星辰浩瀚如烟，繁星灿烂，而林子里也开始飞出各种各样的飞禽，响起各种各样的虫鸣，比起白天的苍凉，夜晚却更显生动。

莫念仰头，望着天空的繁星，隐约似乎看到父亲和母亲，一个书生和一个少女，相互依偎着，背对着他，让他动容。

这一跪就是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莫念才离开，站起来的时候，踉踉跄跄，许久没法正常走路。

他回到伏龙山，做了两件事。

第一，花钱雇人抬着张杜氏去母亲的坟头上坟，第二，自己购置了做法事的器具。

他，要亲自给自己的母亲，做一次法事。

张杜氏见到尉迟昭雪的坟茔时，已经老泪纵横，呜呜哭泣。她嘴里念叨着“雪小姐，老奴来看你呐……可怜的小姐，二十年了，没人来给你上坟……”，一边掏出蜡烛黄表纸，为亡人祭奠。

莫念拿出法器，为母亲诵念往生经，超度英灵。

这是莫念做的最认真的一次法事，每一个细节都无比规范，每一个吐字都无比清晰，在呢喃的诵经声中，那纸张烧成的灰烬，在天空中盘旋，久久不愿散去，他知道这是母亲的英灵未散。

莫念浑身被温柔的佛光照耀着，无比庄严圣洁，一个个小小的金色字符在空中环绕飘飞，飞向幽冥，为亡灵做舟，载着她去往那该去的世界。

诵经声声。

恍惚间，莫念看到不远处的荒草里，站着一个少女。

白衣胜雪，仙气飘渺，如同从九天之上走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圣洁，美好。

忽然就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他，面带亲和的浅笑。

“母亲……”

莫念直直的盯着这个少女，口中呢喃。

那仙子般的少女，望着莫念。

“孩子……春天来了……”

少女张了张嘴，莫念耳朵里传来这一句亦幻亦真的话，声音温柔亲切，让他的心都融化了。

遂即，她灿然一笑，这一笑，泛起一股温润的风，似乎让所有枯草都泛起了生机，让所有枯木，都长出了繁花，桃红柳绿，春燕环飞，蔚然壮观，充盈着春日的生气，让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发。

连野梅花树上，都繁花似锦，一片雪白。

“春天来了……”

莫念口中喃喃，仰头看着爆炸般的春的生机，樱花桃花纷纷扬扬的环绕着他，让他身心无比舒展，仿佛在一瞬间，脱离了秋的枯萎，而站在了春的繁花圣境。

他泪珠在瞳孔里颤动。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这道虚幻飘渺的声音传到莫念耳朵里的时候，少女已经不见了，消失的和出现的一样突然。

“母亲……母亲！”

莫念忍不住朝那地方追寻而去。

张杜氏和周围几个轿夫都惊奇的看着莫念，不知道他怎么了。

当莫念冲到那少女所站之地，举头四望，枯草苍苍，寂静无声，和煦的风从身后拂过，哪有什么人呢？

万物凋零，又回到了深秋。

莫念愣在那里。

久久的失落。

张杜氏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揽住莫念，“孩子，看到你母亲了吧……”

莫念点了点头。

“雪小姐，终究是爱你的……”

莫念没有吭声。

“我在想……”张杜氏忽然叹了口气，“能不能，为你母亲迁坟呢？”

莫念扭头，看着她。

“此地荒芜衰败，雪小姐生性喜欢花草，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是伏龙山后山的祖坟，因为那里，有一株幽冥火樱树，春天夜晚，开花十分漂亮。”张杜氏缓缓道：“雪小姐曾说，要是死了，能埋在那里，她也是很开心的。”

莫念捏了捏拳头。

“我会把那树挖来的。”

“幽冥火樱树一旦长成，不能移动，一动立死。要移植，非得十分厉害的鬼师才行。你不可鲁莽……”张杜氏解释道，她虽然是仆人，但在尉迟家长大，因此也见多识广。“能迁到祖坟，我老妇也心满意足了，若不然，这终究是一件憾事。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小姐。”

莫念沉默了。

他决定再去找尉迟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