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韦对郭嘉的急策佩服不已,也对将要发生的正面冲杀很是期待。
明显,高览所领的一万步卒已被那斜插在中央的四个大字给彻底激怒了,甚至忘了细查他们脚下的泥地与之前的黄土究竟有何区别。
只要足够细心,其实不难发现,前线与二垒之间有几道人为的痕迹,那里的土色格外的深暗,在阳光的折射下还会发出一阵油污自带的炫彩,那是被猛火油所浸透的土地。
可是,经过前头的一通偷袭和之后郭嘉单人匹马的言语挑衅,已是无人会去关注这些,头上的箭羽还顾不及呢,哪有心思去研究地面?
十几架好不容易赶制的霹雳车早在前线受到猛攻之时就依郭嘉之令被曹卒们一一拆毁拿来当做掩体或是堵路之用,而剩下用来配合霹雳车的弹丸、草绳、猛火油等物则随着霹雳车的毁尽也成了战场上的废弃品。
但郭嘉一个命令下去,就让这些废弃品重新发挥了作用,甚至还用它们给袁军挖了一个巨坑,就等着他们自己跳进来。
而眼下,袁军真就跳进来了。
袁军近了,更近了。
中场那支在微风中不停飘荡的四字大旗,眨眼间被一马当先的高览抬枪挑飞在了地上,随后,又在上百位前赴后继的袁军践踏下与地上的尘土混为了一谈,着实有些凄惨。
“祭酒?他们过来了!”
高楼上,高顺已是张弓搭箭将这姿势保持了许久,见远方旗帜一倒,便出声相询。
“且慢动手,再等等,我要他们未到二垒先死一半!”郭嘉一手五指紧扣在木墙边沿,一手挡在了高顺的弓箭之前,伸着脖子冷声回应道。
“好!”高顺闻言立即松了弓弦,同样与郭嘉一起伸着脑袋,观察着底下如潮水般涌来的袁军。
高览驾马驰过中场便缓缓停了下来,仰头看着木寨的方向,似乎能感应到楼上的郭嘉等人正伸头望着他。
高览不禁回头看了看那支早已葬送在士卒足下的嘲讽大旗,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仿佛就在说:“越界者死,这话听起来倒是挺霸气,不过,也就是逞逞口舌之利,雕虫小技耳,还想拿一面破旗以为缓兵之计,哼,实在够天真,鬼才信你呢!”
高览一挥长枪,直指木寨道:“传令全军,擂鼓,进攻!”
阵中战鼓应声而起,袁军踩着整齐的步伐越过了中场,朝着郭嘉所在的木寨逐渐逼近。
这次,袁军有备而来,密集的阵型加之不少擎于头顶的木盾,简而有效地抵挡了寨内射下来的夺命箭雨,一时间战场皆是箭矢入木三分的“哆哆”声,却甚少有人发出中箭的惨叫。
一波接着一波的箭矢,已不似半个时辰前那般势若雷霆,而是绵绵细雨,不痛不痒,叫人提不起半点警惕之心。
一通鼓后,高览所率之军有一大半已经过了半场,而打头的盾甲营已经与李典率领的盾甲兵绞杀在了一起,拼地是难分难解。
“就是现在,放箭!”郭嘉双眼精光一闪,在木楼上振臂高呼。
话音未落,几百支冒着烟火的箭矢冲天而起,在袁军前锋将士们的头顶上划过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往其背后落去。
正当前排将士还在庆幸曹兵弓手的准头何时变得这么糟糕的时候,只听阵后传来一阵阵惨叫,不禁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彻底把前排的袁军们给看傻眼了。
阵后,随着一支支火箭一头扎入土中,如邪火般的火苗瞬间炸裂,刹那后升腾而起,眨眼间窜上了半人来高,而附近倒霉的同袍则直接变成了一个火人,不顾一切的扔掉兵器,跑着跳着不断拍打着周身越演越烈的火焰,并在一路上发出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随着那几名火人的四处跑动,越来越多的地方腾起了莫名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零星的几道火柱渐渐扩成了一整条火墙。
有人企图自救,见身上火苗越来越大,便一头扑在地上开始打滚,想用这种最常见的灭火方式去将火灭掉,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刚扑倒在地,身上的火苗仿佛遇到了干柴,几息间烧遍了其全身,并向四周蔓延,那速度,快如闪电。
有人企图上去帮忙,可火还没救到,过于靠近的他们自己足下的草鞋却率先被附近的火苗引燃了起来,这哪还能去救人?怕是自顾都无暇了。
望着大乱的后阵,本是满满自信的高览此刻已是浑身冷汗,如坠冰窖,正如郭嘉所言,越界者,死!
那道久久不息的火墙仿佛一柄利剑将万人的阵型生生截成了两截,叫后阵不敢前进,叫前阵又无路可退。
猛然抬头,望着木楼上那略显消瘦却很是挺拔身影,高览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先是示弱,后是诱敌,再是激将,最后放火断路,简直是一环套着一环,叫人防不胜防。
仔细回想一下,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似乎皆被其提前料到,不,确切的说是那人根本没给自己下决定的机会,而是一步接着一步在诱导自己做下他让自己做下的决定。
这是何等心思,当真可怖!有这样的人在营之中替曹操谋划,自己真的能打下来吗?
高览不禁给自己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刹那的思绪被眼前木寨那轰然大开的寨门所打断,高览定睛一看,只见与自己打过照面的典韦、高顺已率领两队曹卒分兵喊杀了出来。
有了典韦、高顺的加入,本是绞杀在一起不分伯仲的两军刀盾实力瞬间失衡,随着高顺、典韦、五百精锐的两翼包夹,胜利的天平渐渐向曹军这头倾斜而去。
两炷香后,千余名袁家盾甲在高览的眼皮子底下被斩杀殆尽,这引起了更为恐怖的连锁反应,失了盾兵保护的袁军前锋随即再次受到了曹军箭矢的迎头痛击,几番下来,二垒近前的袁军那是成片成片地倒下,比之割草也不遑多让。
如此一面倒的强大攻势,也成了压倒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跑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立即得到了全体袁军将士的响应,本是气势汹汹的袁军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却。
高览心知大势已去,立即打马跳过火墙,回头下令道:“撤,速速撤军!”
火,最终还是熄灭了,袁军也早已退完了。
据探子来报,这次高览直接带人撤回了袁绍大营,连好不容易攻下的第一道外线也给轻易放弃了,不过高览也没便宜他们,临走时也放了一把火,仿佛是回敬一般,让郭嘉一阵哭笑不得。
入夜,战报统计出来了,此战,共杀敌六千余人,自损一千九,其中轻伤六百人,重伤二百人,打出了一个“以一敌三”的好成绩,可谓大胜。
当然,要不是夏侯惇留在前线努力送人头,这场战斗应该会更加完美。
显然,夏侯惇也意识到了这点,刚包扎完就拖着一身伤立在了郭嘉帐前,久久不语,也不让执戟郎代为通传。
“先生,这都一个时辰了,是否……”典韦收起帐帘,一脸不忍地劝说道。
郭嘉搁下毛笔,幽幽一叹:“哎,罢了,你都求了三遍了,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夏侯惇进来吧。”
“嘿嘿,多谢先生。”
随着典韦接引,夏侯惇这才挪着步子入了营帐,见到郭嘉背手而立,神色一怔,十分谦恭道:“罪将夏侯惇,前来向郭祭酒请罪!”
“哎,夏侯将军,你不该向我请罪,应该向那些被你勒令死守前线的将士们请罪,他们本不该死,却因为将军的一意孤行,才……夏侯惇听罚!”
“是,末将恭听!”
“待大军凯旋,夏侯将军须一路护送阵亡将士(铭牌)返回许都,且将抚恤亲手转交给其人家属,如何,可是愿意?”
“这……”夏侯惇微微诧异,这也罚的太轻了,不禁抬头看向了郭嘉。
“怎么,不愿认罚?”
“不,夏侯惇认罚,且心服口服。”
“好,那将军便回去好生休养,恕嘉不留。”
“多谢郭祭酒开恩,末将这便告退了。”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