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姐姐……”
门口冒出个脑袋,伴着磨磨蹭蹭的一声呼唤。
苏明绣从书桌前抬头看去,见到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进来的应可儿,将毛笔搭在笔架上,微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等小孩儿一溜烟跑到跟前,才出声问:
“怎么?”
应可儿仔细端详她的面庞,确定她今天的心情不错,才吞吞吐吐地将自己打听到的传闻说出来:“他们都说,你每次挑选艺人都是在玩养成,等确定这个人没有上升空间之后,就会毫不犹豫将这人抛弃,是真的吗?”
苏明绣目光扫过面前的这副画,山水画以墨色为主、笼罩的烟雾以颜色清淡作晕,唯一亮色便是那山石的青,是点睛之笔。
琢磨着要在山下添几株野菊,她重新拿起笔,唇间笑意不减:“你觉得呢?”
应可儿顺着她的目光见到这副画,神色跟着一亮,她随着家里长辈去过不少画展和拍卖会,本该对这些文玩不感兴趣,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苏明绣画的东西特别美,遂最近瞧见一样便讨要一样。
思绪被转移,肚子里装的内容就不自觉道出:“我觉得……好像是真的。”
话刚出口,她猛地回过神,有些不安地看向苏明绣。
桌后的人将毛笔笔尖掉落的一根细毛捻起,随后冲她挑了挑眉头,似在问她,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来问?
应可儿登时臊眉耷眼,连肩膀都落了下来,下意识地抬手想拉她,最终只敢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巴巴地问了一句:
“我……我不要名、也不要利,你可以把我留在身边吗?”
她说:“我只想陪着你。”
苏明绣颇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到她眼中的依赖与信任,恍惚间只觉她与自己熟知的故人模样重叠,想到系统的神通广大,她本想问问,这人是否是曾经自己那位亲人的转世,不过念头刚起,又被她按下。
是又如何?
她注定无法在这个世界久留。
于是苏明绣噙着微笑,将那重阳菊添在画作一角,语气轻松地回答:“我只答应了你小叔抽空带一带你,你要留,你家里人未必肯同意。”
应可儿听她这样说,仿佛受到鼓舞,正想顺杆爬地去抓她的手、跟她认真许诺,但手刚往前伸,就被苏明绣避开。
她这才注意到……
对方左手无名指还套着那枚该死的带刺玩意儿。
为了生活方便,苏明绣在相邻的中指与小指上各套一枚玉环,羊脂白玉衬得她手指修长,素白玉泽与细腻肌肤相衬,有种说不出的骄矜富贵感。
与之相对的——
那枚张狂、幽黑的荆棘戒指,像是从地狱里伸出的长刺,缠绕上天使雪白的翅膀,要将长刺扎进羽毛下、血肉里,被鲜血一寸寸浇灌,恣意地舒展自己每一根枝条。
应可儿看那两枚白玉戒指有多顺眼,看这突兀的黑就有多不爽,一时间,连自己原本要说的话都给忘了,朝苏明绣抱怨着说道:
“你怎么还不把这破玩意儿摘了?”
这不过是普通的植物,无论再怎么坚硬,只要苏明绣点头,不消半分钟就能找人取下来。
在她的心中,苏明绣完美得仿佛自带圣光,跟这种路边随处能见的、廉价的枯藤半点不搭,甚至连这黑色,都是碍眼的脏污,该离苏明绣远远的。
可女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兀自提笔将画作上最后的点缀添完,直到她眼中的暴躁都写在脸上,才把笔放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还小,你不懂。”
应可儿:“?”
这时,系统终于憋不出了,出声寻找存在感:【我倒是不小了,不如你说来让我听听——以前我让你谈恋爱的时候你不谈,现在任务即将完成,你只需再等一段时间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又去招惹女主角?】
【后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苏明绣心情颇好地回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她偏要来招惹我。】
望着左手无名指上这枚特殊的戒指,她犹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你估计岁数不小,年轻人的情-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系统没再吭声,但苏明绣听见了自己脑子里一通乱响。
应可儿观察了她半天,这时小声道:“……这不会是你喜欢的人送的吧?”
她仔细想了想这戒指出现在苏明绣手上的那天,正是对方出主意、领着她去珠宝店的一天,两人只不过分开了十多分钟,对方再出现时、手上就多了这个东西。
偏汇合之后,还要笑眯眯地哄她:“放心吧,弄坏你礼物的人,应该气得够呛。”
当时她光顾着得意,后来又被购物中心琳琅满目的品牌迷了眼,逛着逛着就忘了这回事儿,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发现自己在苏明绣身边待了几个月,竟还有这么一位神秘人物没见过,一时间心里又是不爽、又是好奇。
不爽有人先自己一步,分走她的宠爱。
好奇谁有这个本事,居然能让苏明绣动心?
苏明绣听着脑子里的动静,感觉自己要是应下这一声,系统怕是要将她的识海折腾出个好歹来,但她既不否认、也没吭声,早熟的小朋友自然也得到了答案,声音不禁提高了几个分贝:
“真的?”
“谁啊?是我认识的吗?”
她接连说了几个两人交友圈重合的名字,但苏明绣的神情始终云淡风轻。
小孩儿旺盛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仿佛为了彰显自己这段时间上课有多么认真,当即说相声般不停顿地念出许多名字,皆是业内在她看来身份地位能与苏明绣相匹配的,等中途歇口气的时候,她又顺带着把演艺圈里出过成绩的、脸蛋长得还不错的明星也捎带了一份。
末了不知怎么想的,应可儿自顾自地出声道:
“应该不是你带过的。”
她说:“你要是真喜欢,怎么会让他们离开?”
苏明绣扬了下眉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应可儿秀才识秀得有些上头,言辞振振地对她说出自己的分析:“曾经那些影帝影后,都混得不怎么样……哦,那个余映岚倒是还可以,就是人有点想不开。”
苏明绣饶有兴致地配合吭声:“哦?”
“你不知道吧?”应
可儿知道她现在处于半休息状态,除却过手跟自己有关的工作,其他时候对娱乐圈的风吹草动堪称不闻不问,平日里别说看热门综艺和电视剧,就连网上的八卦都不带瞄一眼,于是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甚至声音还放低了一些:
“这个余映岚,自从跟星娱乐解约之后,明明风头无两,还挂着星系文化推广大使的名头,居然想不开要去拍电影。我听我小叔说过,她那个剧本想呈现的内核根本不可能在国内拍出来,就算拿到国外去,除了拿点小奖给自己的名气锦上添花,也没什么作用。”
“重点是,她居然为了这样的一部电影,把自己几年的身家都砸了进去,听说她以前过得挺苦的,现在为了拍电影,把自己安身的房子都给卖了。”
“你说,一个穷过的人,好不容易富起来了,偏要往一个无底洞里丢钱,这不是想不开是什么?”
应可儿一通长篇大论分析下来,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不由飘飘然地看向苏明绣,等着她的反应。
谁知,苏明绣只问她:“口渴吗?”
“啊?”
“口渴就多喝点水。”
“……”
应可儿隐约猜到自己的推断哪里出了问题,正想追问,就见到她要把画作卷起来的动作,下意识一拦,“姐姐看看我!我看你这书房也挂不下了,不如这幅画交由我帮你保存?”
苏明绣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油嘴滑舌。”
但还是将这幅画交给了她。
应可儿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吩咐别墅的佣人将自己家里的管家请来,迫不及待要将这画作处理之后放进自己的收藏室——自从先前经历了诸多礼物被损毁的事件,这位应大小姐吃一堑长一智,不仅出门时带一圈保镖,还在银行多租了几个保险柜,同时增加了自己收藏室的安保手段,如此才防住了那个神出鬼没的破坏者。
苏明绣随着她一道儿下去,而今天色渐黑,已经到了晚餐的饭点。
应可儿回头见到她,眨了眨眼睛,竟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之前的话题,凑上来问:“苏姐姐,你还没说答案呢?”
苏明绣似笑非笑地瞥她:“你又没猜中的,我给什么答案?”
“诶?”
女孩儿目光呆滞一瞬,随后又追着她;“不可能吧?除非你喜欢的是圈外的,不然我总有一个名字是说对的吧?”
彼时苏明绣走在她前方,正朝餐厅的方向去,而身高才到她肩膀的小孩儿亦步亦趋地踩着她走过的步子。
谁知前面那人忽然停了步伐,让她一头撞在了对方背上。
揉着鼻子站直时,应可儿见她侧过头来,慢吞吞丢下一句:“确实有说对的。”
应可儿眼中冒出光:“嗯???”
苏明绣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真喜欢一个人,不会让她离开——你这句说得很对。”
“……”
系统自从猜到了苏明绣的心思之后,就不再如之前那般积极给她汇报余映岚的情况,好像指望时间一久,她就能找回理智,别再在错误的时间惦记女主角。
可它不说,有关余映岚#3
消息还是陆陆续续传入苏明绣的耳中。
原因无他,余映岚的新电影竟然争取到了新星系本地娱乐公司的青睐,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资源和人脉,总之等又一年开春的时候,这部电影的名字忽然传遍大江南北——
《明绣玉》。
应可儿正在参加星际选秀,听到消息的时候,硬是磨着封闭训练营的老师们,蹭到了几分钟手机使用权,给苏明绣打了个视频电话:
“这个余映岚!给她那破电影起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电话才刚接通,那边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抱怨声。
苏明绣本来在温泉里泡得昏昏欲睡,先是被手机响声惊醒,又被她格外有活力的嗓门一喊,彻底清醒了过来,慵懒地出声:“什么?”
“就那个《明绣玉》,现在我周围这些人都在传,说里面两个主人公就是在映射她和你的故事……”
经她提醒,苏明绣总算想起来跟那个项目有关的事情。
之所以说这个题材很难上映,是因为它揭露的是娱乐圈的那些黑暗面,在以“娱乐至上”为核心的世界观里,这个故事不受资本的青睐情有可原。
苏明绣没想到,最后余映岚会给这部作品起这个名字,然后将它放到另一个星球上映。
以这出名程度而言——
她做得还不错。
应可儿看见镜头这边全是雾气,一点儿瞧不清楚苏明绣的面容,怕她聊着聊着天淹在温泉里,不由急道:
“你在听吗?”
苏明绣“嗯”了一声,分神想着自己离任务完成不远,该什么时候把别墅里的人遣散。
小孩儿的声音还在那一头继续抱怨:“她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起这么露骨过分的名字……”
“过分?”
同一时间。
余映岚刚跟白曜传媒的人见过面,因为她的作品打开了文化产品在另一星系输出的市场,白曜传媒有心跟她进行更深的合作。
从谷底重新站上巅峰、让自己的名字传遍圈内的女人眉间多了一分沉稳,分明还是那纯净的气质,笑起来也与曾经的温柔模样别无二致,但堆积在她身上的传奇太多,现在再没有人敢轻看她。
听见好友有些忧愁地问她关于电影名在国内传遍的事情,余映岚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鼻梁上多了一副薄薄的眼镜片,镜框由黑色的繁复花纹雕刻,让她的气质更为斯文。
但一开口,语气里的恶意便掩不住,“这才到哪儿?”
余映岚垂着眼眸,笑得很轻,“还有更过分的。”
义嘉搓了搓自己的脸,总觉得这家伙经由这一遭人世的洗礼,变得越发能蛊人,赶紧转开目光,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
“她还是星娱乐的大股东。”
“你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听到她的内容,想到自己在新星系打开的市场,余映岚笑意更深一些:“星娱乐?”
“很快,它就
只会是一家普通公司了。”
如她所说。
接下来的半年,白曜传媒与星娱乐在新星系抢占市场打得如火如荼,因白曜传媒拉拢其他公司一同成立委员会,结成一股绳,划定规则、共同开发新市场,星娱乐对外扩张的版图不断受挫。
再接连吃了几个版权败仗之后,星娱乐的爪牙缩回了本来的地盘,但长久以来居于它影响下的其他公司在外面赚了个盆满钵满,吃到了甜头,自然想把成功经验带回这地方。
星娱乐股价接连跌了半年,公司内还有几棵合同到期的摇钱树跳墙,人人自危之时,董事会接连召开——
但每一次都不见苏明绣的身影。
外面流言四起。
有人说她这些年在娱乐圈玩够了,回家继承家业去了,正准备抛售星娱乐的股票;也有人说她是之前当经纪人的时候荤素不忌,沾染了一些病,现在早就住进了医院,没办法再来人前挥斥方遒了。
传言散开的第十天。
苏明绣的眼前忽然出现一行字:
【任务完成!抽离本世界还剩:90天。】
也是在那行字出现的这天晚上。
夜空万里无云,唯朗月高悬。
苏明绣睡了两个小时,睁开眼睛的时候,想看看这是夜半几点,却见自己床前多了一道身影,她眨了眨眼睛,未待看清,床头的夜读灯就被人拉亮,一瞬而来的光明里,她下意识阖上眼眸。
脖颈间便多了一道暖意。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盖着的被子上又添一道重量,来人单手撑在她颈侧,另一手摸着她脖颈上新戴的装饰,指尖摩挲过那雪白蕾丝花纹的边角,看着上面一道纤细银链泛着冷光蔓延到床柱,声音里含着几分沙哑:
“这个礼物,似乎更适合您。”
苏明绣缓了会儿,正要重新睁开眼睛,对方的掌心就覆了上来,温热阻碍了她所有的视线,耳边只剩下对方的声音:
“别墅里的人都被支走了,您最近的睡眠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忽冷忽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唇上。
她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
但苏明绣不动声色。
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余映岚心中生出无尽的不甘来,而今她已经不敢再自作多情,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在对方预料之中——
这分明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的有恃无恐。
苏明绣凭什么这样冷静呢?
她想打破对方这虚假的面具,看到苏明绣真正的情绪,她要看到对方的后悔、崩溃,然后在那些破碎的情绪里……找一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余映岚撕开了随身携带的薄荷糖包装,将那颗硬糖抵入唇间,做了一件自己很早以前念念不忘的事情。
……涌入苏明绣唇舌间的薄荷味更浓郁了。
她不再控制自己,竭尽所能地将每一缕清香都攫取,薄荷糖一层层融化时,她唇舌的温度也跟着越攀越高。
另一人亦
然。
直到一阵清风从露台刮入——
余映岚蓦地意识到自己的沉沦,撑在床侧的掌心发力,想从苏明绣编织的温柔里脱离。
但红唇才离开一寸,后颈就被对方不知何时按上来的掌心抵住,仍被挡着视线的人用牙齿咬着那颗缩小许多的糖,用那甘甜精确描摹着她的唇形,察觉到她的僵硬时,才将那糖果卷开,笑吟吟地问道:
“想去哪儿?”
“糖还没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