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秦前火急火燎电话的时候,陆远正在煮速冻饺子,准备随便解决晚餐。
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接了电话,还没说话秦前那边已经聒噪地吼了起来:“兄弟,你在哪儿呢!”
陆远被秦前弄得一头误会,开玩笑道:“我在火星考察呢,看适不适合人类居住。”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呢。你现在有空没有?能不能去一趟文措家?”
听到文措的名字的时候,陆远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那次在酒店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就再没有机会见面。那天她脸上那忧伤的表情还映在陆远心里。
“怎么了?”
“你赶紧来吧,哎,出了事。”
秦前难得严肃,这让陆远一下子想起了文措以前的一些举动。想起以前秦前夸张地形容文措把跳楼跟三餐一样。
心底一下子黯了下来,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她怎么了?”
秦前在那头焦头烂额,“我现在和同事马上出警了,你也赶紧吧,文措家里被人给砸了!”
“她人没事吧?”一听不是他想得那些事,他竟然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还没到现场还不清楚,没空和你说了,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秦前挂断电话前说:“也就这么一回我忍不住还是通知你了,都半年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见个面说个清楚,死也死得明白。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那个苏姑娘。文姑娘虽然有点作,谁让你比她更作就喜欢人家呢。”
“……”
陆远心不在焉地走进厨房,饺子还没煮开,陆远直接关了火。刚离开厨房,他又回到灶前把火打开……就这么反反复复几次。陆远终于做出了决定。
关掉了火,随后拿了件外套披着就直接冲出门了。
忘不掉就不要忘,她就在他心里,他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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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措问出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那女孩只冷冷回应:“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反正你们姓文的从来没有当我们存在。”
文措被她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即使不用介绍,文措也能猜到她正是那个人的女儿。
她留着很长的刘海,可她动的时候,文措还是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到她额角的那块顽固的疤痕。
什么都不需要说,文措已经明白了这对母女来者不善。这一幕很多年前其实也发生过。
当年若不是那个女人来家里闹,文妈妈也不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站在一团糟的家里,微微张开双手护着妈妈。文措眼神严肃,盯着那对母女,这一刻,她无法善待这一对入侵者。
那女孩扶着自己的妈妈,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一直趾高气昂的女人顿了片刻,随即大声嚷嚷:“不行,我不走,这气我都忍了几十年了,无论如何我都忍不下去了。”
那女人的谩骂还在继续:“当年要不是他们母女,我们家也不会散!当年老的当小三就算了,小的如今也当小三,我们母女是不是欠了你们了!”
“……”
那女人越来越没边际的谩骂和指责让围观的人眼光越来越奇怪,议论声也四起。明明文措母女是受害者,可众人看着她们的样子却好像是她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文妈妈在文措身后一直没有说话,她的手扶着文措的背,文措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文妈妈是一个那样坚强的女人,为了养大女儿,这么多年在事业上那么辛苦的奋斗。文措一直以为,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害怕。可是这一刻,她却因为难堪全身在发抖。几十年过去了,那段畸恋还在影响着她。
她还在愧疚,即使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她也觉得是她的存在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当初骗她的人,却始终无法面对那人的妻女。
说她护短也好,盲目也罢。文措始终觉得这一切不该由文妈妈来承受的。看她那个样子,文措觉得心疼极了。
“……”
“当小三的就该低调点,还买到这种小区里,干嘛啊,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母女是跟人睡了还拿钱的啊?”
“这辈子找不到男人是怎么,怎么就是喜欢盯着人家的男人过活呢?”
“小三就是道德感差,教不好孩子,所以一家都是小三。”
“……”
“嘭——”
玻璃瓶破碎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那个女人喋喋不休的骂咧。
文措握着酒瓶的手上紫红一片。虎口处一阵阵痛感传来,想必是玻璃弹起来划破了。
她把装饰柜里的一瓶红酒直接给砸了。紫红的酒液和鲜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文措举着已经被敲碎的酒瓶,目光凶狠得如同一头猎豹。
原本盛酒的玻璃瓶如今成为尖锐的凶器。她每往前走一步,那对母女就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道歉。”文措的声音趋于冷静,可这冷静中充斥着随时要爆发的巨大愤怒。
“给我妈道歉。”文措冷漠地说:“然后滚。”
“文措,你干嘛呢?快给我过来。”文妈妈看她越来越不受控制,急坏了。
玻璃尖锐的棱面看上去有些惊悚,文措一步步靠近,眼中有嗜血的狠意。
刚才一直骂骂咧咧的女人瞬时噤了声,她躲在女儿身后哆哆嗦嗦说着:“你要是敢动我,你等着牢底坐穿。小心警察抓你!”
“呵,”文措冷笑:“你眼里还有警察?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最好是把东西给放下,我会把她劝走,你别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一直不说话任由事态发展的女孩居然开口劝起了文措。
“刚才你怎么不这么说呢?”文措说:“是谁不想息事宁人?”
苏灵蕴沉着脸看着文措:“哪一句是错了?难道你妈没有抢过我爸,难道你没有抢过我的男朋友?”
“笑话,就不说老一辈的事是怎么回事了。”文措手上的血还在往外冒,她脸上的表情却仍旧平静:“我认识陆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葱呢。”
“你和陆远是什么关系?我和陆远是正式确定了关系的男女朋友。你呢?”
文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口气越来越冷:“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却知道我。所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是谁,也认识我,还故意接近陆远,你是来报复的,是吗?”
苏灵蕴笑了:“你认识陆远那么久从来没说喜欢陆远,一发现他是我男朋友,立刻哭哭啼啼联系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呢,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文措被她彻底气到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是不是胡说八道没有成本,所以你才能这么肆无忌惮?”
文措想到那种可能以后,立刻对眼前的女孩竖起了全身的刺。
“我告诉你,陆远不是你这种人能随便玩弄的。”文措说:“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妈,也不要伤害陆远。”
苏灵蕴冷冷一笑,长长刘海搭住了她阴郁的表情,她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的,她突然向文措靠近,压低声音说:“原来你真的喜欢那个书呆子?”她笑笑说:“可惜我不准备让着你,耍耍那呆子还挺好玩的。”
“你——”文措被她一激,立刻举起了尖锐的酒瓶抵在她脖子上最脆弱的动脉上。
“文措!你在干嘛!你是不是疯了!”
千钧一发的一刻,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响起。文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正看见陆远快速挤到了人群里。正一步步向她走近。
“陆远……救我……”方才压低声音的女人突然脆弱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让文措彻底陷入被动。
“不是这样的……”文措几乎是本能地辩解了一句,声音小小的。那一刻,陆远指责的表情已经让文措失了信心。
需要解释吗?他已经本能地相信了他所看到的吧。
“你别过来。”文措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文妈妈急得眉毛都打结了,眼见事态越来越大,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文措,你把东西放下,你干嘛啊?”
文措冷冷地回过头来,她直勾勾盯着一脸委屈眼眶红红的苏灵蕴,一字一顿地说:“你这种把戏对付别人也许还行,像我这种连死都不怕的人,真的不行。”
手上用力,尖锐的酒瓶又往前了一些,这次直接抵住了苏灵蕴的脖子。
“他若是不相信我,只怪我自己无能,怪我们之间信任不够多。”
文措松了手,酒瓶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她说:“我不想为你去坐牢,你不配。”
就在苏灵蕴解除了委屈,正要说话的时候,文措“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她脸上。
“可我不会原谅你放纵这个女疯子来伤害我妈,也不会原谅你伤害陆远。”
“爱不是对付别人的武器,而是让人变坚强的氧气。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懂。”
……
苏灵蕴母女还沉浸在文措杀伐果决的一连串动作里没有反应过来。
文措已经回过头一步一步走回文妈妈身边。文妈妈身后站了好多警察,其中也包括秦前。离她最近的是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陆远。
文措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她随手扯起了被丢在桌子上的杂志,随便在满是血的手上擦了擦。
文措是刺猬一样的人,当她感觉到所有的人都不值得她信任的时候,她总是变得难以想象无与伦比的强大。
她用没有流血的手去拉过文妈妈,用平静的口气说:“来这么多警察,是要抓我吗?”文措一笑:“警察先生,请您调查一下,是她们先来砸我家的,我只是自卫。”
文措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手上一边一滴一滴流着血。文妈妈顾不得其他,抓着她的手要拉她去包扎,被文措抽回了手。
“不碍事,一点小伤。”
“你这丫头,怎么总是这么冲动。”一直隐忍着的文妈妈看着女儿受伤,终是失了冷静。
她低着头一直关心着文措的伤口。那么爱美的女人头顶上也有了几根白头发。这白头发竟是比那种一片全白了的还让文措觉得触目惊心。
文措扯着妈妈的衣服,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对妈妈说过任何一句暖心的话。
可是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抱住了她。
“今后我来保护你,我已经长大了。”文措抱着已经渐渐变老的妈妈,郑重其事地说:“感谢你当年没有放弃我,感谢你把我养大,让我见识了这个世界有多美。”
一直没有哭的文妈妈,却在文措说了这几句话以后悄然落下了眼泪。
文措是文妈妈口里说的那种养不熟的猫。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她的悲伤比世界灭亡更重要。可如今她终于懂得,人世间的爱有很多很多种,失去了一种,也一定会从其他的地方得到另一种。
比如她从来不懂珍惜的,来自文妈妈的母爱。
警察的到来终于稳住了闹哄哄的现场,秦前大概调查了一下前因后果,很快解决了问题。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陆远没有打扰文措。他径直走到屋里,强势地把苏灵蕴和苏母送了出去。
文措看他那样子,只觉谄媚得碍眼。看上去好像是在帮她,实际上就是在替那母女俩脱身。
秦前见苏灵蕴出去了,压低声音说:“人说红颜祸水,没想到蓝颜也祸水啊。真没想到你有这魅力,俩女的为你打成这样啊。”
陆远偷偷瞟了文措一眼,见她似乎没听见,回过头来瞪了秦前一眼斥道:“不说话不会死。”
秦前也偷偷瞟了文措一眼,又说:“你打算怎么处理啊?你到底和苏灵蕴分手没有啊?怎么闹成这样的?她俩是姐妹啊,你知不知道这事啊?”
陆远也没想到文措和苏灵蕴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也是一愣。
秦前看陆远一脸错愕,惊异道:“你不知道啊?”他啧啧两声,感慨道:“怎么跟演电视剧似的。这他/妈都可以。”
文措跟着民警就要出去,她似乎是挺生气的,看都没有看陆远一眼。陆远眼看着又要和文措擦身而过了。几乎本能地伸手拽住了文措的衣服。
文措低头看了一眼陆远抓着她衣服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他那张熟悉到不能描摹的脸孔。最终还是没有甩开。
众人都识趣的把乱七八糟的家留给了二人。
陆远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纱布,也没说什么,也不解释,直接抓着文措的手就开始包扎。
文措一整天女超人一样不知道疼似的,可是这一刻陆远这么细心一呵护,她竟觉得那伤口居然钻了心地疼起来。
陆远就是这样走到她心里来然后又拍拍屁股离开的。温水煮青蛙,一开始不那么热烈也不那么冷漠,让一切自然得好像天生注定一样,她有恃无恐,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
可等她发现已经深陷其中的时候,他却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男朋友。
文措生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着脸说:“你又要教训我了是吗?怎么?我打了你女朋友,你要打回来啊?”
文措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倒是逗乐了陆远。文措要是不和他说话,或者连骂他都不愿意,他倒是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此刻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倒觉得暖心且安心了许多。
他抓着文措受伤的手,用力把纱布一拉,文措立刻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倒是会疼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刀枪不入了。”
文措撇过头去,负气道:“不关你事,你不管你女朋友和未来岳母,来管我这个坏人干嘛?”
“是坏。”陆远扯断了纱布,打成一个结:“越是谁对她好,她越是凶谁。”
“你说谁呢?”
“你猜。”
文措抽回自己的手,也不理他了。转身要走。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上次你碰到的时候就已经分了,只是答应了要陪她去参加那场婚礼。”
文措的脚步停了下来,明明心里有种明快的感觉,却还是嘴硬道:“关我什么事?”
陆远没有理会文措的冷言冷语,自顾自地说:“从罕文回来的时候,我想,大概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了,毕竟你是那么爱万里,万里还活着,我不想让你为难。”陆远笑了笑说:“后来想想,我的想法太伟大了,不让你为难就是让我自己为难,想想还是让你为难吧。”
“我才不为难。”文措嘴角扬了扬说。
“伯母曾经告诉我,她养了一只养不熟的猫,她用了二十几年养她,她还是会对她张牙舞爪。她说,想要把这只猫养熟,要拿出一辈子的耐心。没有这个决心的人不要来挑战。”陆远郑重其事问她,“请问养不熟的文小姐,鄙人可不可以来挑战一下?”
“我……”文措正准备说话就被打断了。
“陆远——”秦前大嗓门火急火燎,跟火烧屁股一样冲了进来。也没功夫察言观色,拉着陆远说:“你赶紧出去吧,你惹得事你自己给我擦屁股。”他压低声音说:“我的感觉没错,那苏小姐比文措还难搞。”
陆远回过头看了文措一眼。文措听到了秦前的话,顿时没有说下去的兴致。直接出去了。
陆远见前功尽弃,无奈睨了秦前一眼,秦前一脸无辜。
“怎么了这是?”
陆远叹息:“我这辈子要是打光棍了,你得负责。”
秦前吓得赶紧搂住了自己的肩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真的是这个想法,别啊,我是直的。”
陆远白了他一眼,径直出去了。
刚下了楼,就看见警车旁边,苏灵蕴还等在那里。她看上去也有些疲惫了,却还是直挺挺站着。
“陆远。”她还是一贯温和的表情,“对不起,我也是刚知道我和她是这样的关系。我妈一知道以后就直接来了,我实在拦不住。”
陆远看了她两眼,又看见远远站在那,一直有意无意看着这边的文措。淡淡说道:“请别伤害她,这些年她也过得很苦。”
苏灵蕴等了他半天,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句,一时气极,却还是努力克制:“你说这句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在伤害她?”苏灵蕴说:“你认识她那么久,她一直没有和你在一起,一发现你是我男朋友就来找你,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要报复我?”
“陆远,她要是真的爱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走,又怎么会让你遇见我呢?”
苏灵蕴不笑的时候和文措很像,两人都有点冷艳的气质,只是苏灵蕴平时会有意藏起这一面。
“她很坏,可她从来不会拿感情当做伤害别人的筹码。说真的,我真希望她赶紧因为报复你来找我,可惜她真的没有。”陆远没出息地笑了:“只要她到我身边来,什么方式,什么原因,我真的不在乎。”
“陆远,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恨你这种方式?”苏灵蕴说:“每一次都诚实得可恨,让我连骂你都会有罪恶感。你不过是表达了你的喜恶,不被喜欢的我应该是自己活该才对。”
“苏灵蕴……”
“陆远,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是你说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有一些规则制定的时候是两个人,实施的时候是两个人,那么打破的时候,也得是两个人。”苏灵蕴冷冷看了陆远一眼,怨毒地说:“你说的分手,我不同意,一句不喜欢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吗?如你所说的,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陆远深深看着苏灵蕴,只觉有些陌生:“我认识的苏灵蕴不是这样。”
“这世界真的太小了。”苏灵蕴幽幽问:“为什么你喜欢的人偏偏是她?为什么全世界都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