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雾这么说,当然有她的道理。
以赛亚刚才将匕首捅向自己的速度太快,哪怕是林朝雾,也没来及挡住。最后是他身上带着的防护罩挡住了这次攻击,但这本来就只是用来挡雨的简易防护罩,也在攻击中完全碎裂。
厚重精美的礼服在这一系列意外中被雨水完全淋湿,病人本身精神状态十分紧绷,又将衣领扣得很紧,如果等等受不住治疗过于强烈的感觉,很容易就会喘不上气,晕厥窒息。
因此先让病人换上舒适的衣服,缓解焦虑情绪,再进行治疗就很有必要。
其实……如果面对的是伊恩那样,态度温和又乖乖听医生话的患者,林朝雾不会简单用换衣服这种方法来尝试安抚病人情绪,而是会亲自安抚。
只能说医生也是人,有着自己的情绪,虽然会努力治愈每一个患者,但遇到这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游离……总之脾气显得非常恶劣的病人,情绪稳定如林朝雾,也难免产生负面情绪。
林朝雾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到以赛亚仿佛凝固的红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安静坐起身,繁复华丽的黑色礼服厚重而湿润,紧紧包裹在身上,巨大的顶灯开着,冷白的光几乎把他的白发照得透明,却也让黑色更深,让他看起来如同一道静默的影子,又像包装精美复杂却近乎枯萎的花。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一根手……
粘稠凝胶状消毒液在手指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吱吱地,如同指甲在大脑中刮来刮去,让人汗毛倒立。
以赛亚消瘦而单薄,面无表情,好似幽灵般坐在金属的病床上,就那样看着林朝雾背对着自己,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消毒,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渐渐垂下头。
空荡房间正中央只摆着他身下这张床,似乎担心血液会弄脏床铺,金属床板上单薄地铺了一层白色的防水床单,渗人的凉意隔着湿漉漉的衣服贴上皮肤,传来冷硬而死寂的味道。
以赛亚垂着头,眼睛却睁得很大,带着红色细密血丝的白眼球和缩小到可怕的瞳孔,他安静无声,但好像有一只恐怖的怪物正被关在这具平静的皮肉里,酝酿着能够毁灭一切的疯狂。
白色顶灯落在他身上,将以赛亚苍白的皮肤照得更亮,身体边缘线条因此变得虚幻而模糊,他闭上眼,光落在他睫毛最前端,看不清样子。
他简直像是融化的月亮。
我应该先换件白大褂再消毒的,背对他的林朝雾心里想着,依旧擦着手。
手上皮肤因为消毒变得很凉,在这种阴冷的雨天里不太好受,林朝雾心里无奈,但瞧见白大褂下摆的水渍,想了想还是将衣服脱下。
顺手将白大褂放在椅子靠背上,衣服发出簌簌的声音,落在隔着玻璃模糊的雨声中,几乎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林朝雾依旧维持着背对患者的姿势,再次为了这似乎有洁癖的患者给手部消毒。
如果不消毒,等等治疗有了皮肤
接触(),不知道这位的阴晴不定的少爷?()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又会发什么脾气……
消毒剂冰冷湿润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林朝雾端着金属消毒器具和酒精转身——
正与一双平静注视着她的红色眼睛对上。
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林朝雾的脚步顿了顿,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患者醒来后发狂攻击的准备,谁知道对方却表现得这么平静。
散去身上精神力织成的细密盔甲,只留下依旧在“备战状态”的精神力绳索,林朝雾再次迈步,走向这位出乎她意料的患者。
以赛亚静默,无声的呼吸却在逐渐变得急促。
无神的红色眼球不安晃动着,就像看到的听到的世界,一片蒙着布般的混沌之间,只有那轻巧的脚步声平稳有力,落在他完全混乱的大脑中。
她正在走过来,一步一步,踩着他神经跳动的节奏。
她就要与我皮肤相触。
这个认知让他身体迅速做出了反应,好似意志脱离了大脑,以赛亚明白自己的思维,已经因为过分恐惧产生的精神游离症状变得迟钝,可在灵魂脱离了身躯的诡异感中,肉/体的感知反而变得无比明显。
他的身体和记忆,都回忆起了曾经在对方那里感受过的巨大舒适感,孕期激素大量分泌,于是这时候,身体反而控制了意志。
以赛亚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温度正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热得他脖颈间都出了细细的汗水。
汗滴落在他后颈,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小腹坠坠,似乎还带了一些让人不安的隐痛,无形的手依旧试图控制他的思想,让他伸手抚摸确认,小腹胚胎依旧健康安全。
以赛亚眼白中浮现了更多细密的红血丝。
无数幻觉在眼前浮现。
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看到,那些或许桀骜不驯、或许冷漠淡然、或许胆小怕事的兔子们,消失后再次出现时,齐齐用手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向他露出一模一样的温婉微笑。
思想和自我都被无声而轻易地抹去,轻描淡写,存在只为了抚育这唯一的能力……又或者说,唯一的价值。
呼吸停顿——
苍白脆弱的手指死死扣在金属手术床的边缘,指甲崩裂,点点血丝染红了白床单。
林朝雾脚步微顿,敏锐感觉到病人突然紧张的情绪,稍蹙起眉。
不知道这位低着头的客人在想什么,但在短暂的思考后,直觉还是让她没有马上开始治疗。
她甚至没有催促对方先将衣领扣子解开,而是平静而沉默地拿过旁边的酒精,试图先为他手上的伤口消毒。
但是……
“哐!”——
醒来后一直表现得非常平静的患者猛地伸手用力打在她的手背上,动作弧度很大,甚至撞翻了放在一旁的金属盘子。
“滚开!”
精神力盔甲都没来及反应,林朝雾下意识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酒精被打翻在两人身上,水渍渗开
(),凉意彻骨。
“滚开!滚开!!”
他哑着嗓子尖叫,疯狂地挣扎着,动作大得可怕,金属手术床都被带得滑动了一小截,发出“哐哐”的可怕声音。
那被林朝雾抓着的手臂不断扭动,另一只手则死死扣在床铺边缘,指甲完全裂开,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床单上抓挠,留下无数血红的痕迹,居然只是为了将抓着自己的人驱离身边。
林朝雾后退几步,松开了他。
对方迅速躲在了床后面,因为身体无力甚至得撑着床铺,手臂发抖,眼含警惕。
手背隐约传来胀痛感,被打到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热了。
身上都是酒精的味道,冰凉退去,黏在皮肤上,潮湿闷热。
他是患者……
林朝雾再次对上对方的视线,混沌不清的视线,几乎不能确定是否还有真正的自我意识。
他是病情较为严重的患者。
这样在心里想着,林朝雾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但她顿了顿,还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一个人冷静一下,”哪怕知道对方听不懂,在临近出门的时候,林朝雾还是开口了,“你的管家就在外面等着,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红色的眼睛死死看着她,没有回答。
.
林朝雾心情不是很好。
她甚至都没主动说话,只是对着等待在门口、听到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管家简单点点头,就先去了储藏室,找了一条干净白大褂穿上。
轻微地吐出一口气,林朝雾的心情还是在有意控制中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病人总是各种各样的。
在生病的情况下,对方已经十分痛苦了,认识不到自己在对周边的人造成伤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身为健康的、有理智、能够治愈对方的医生,理所应当在治疗过程中承担更多。
林朝雾擦了擦里面衣服上的水渍。
这是伊恩为她准备的衣服,诺埃尔顺路送过来。
诺埃尔身为唯一在狂暴期有资格在外面乱跑的护卫队成员,充分利用了职务之便,不仅为她和伊恩传递东西,更会帮她购买食物、生活用品和必需品。
其实诺埃尔刚开始对她的态度也不好,但相比现在这位麻烦少爷,他们之间不论治疗还是相处都简单得多。
或许真的被之前的经历惯坏了,林朝雾想,既然自己醒来就马上产生了“成为一个好医生”的想法,说明这个理想对她很重要。
既然是很重要的理想,自然应当有排除万难的勇气。
感觉负面情绪已经完全排出,林朝雾扣好外套最后一粒扣子,准备先去柜台那等一会,等房间里的人冷静一点后,再进去尝试进行第二次治疗。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似乎因为玻璃门开着,诺埃尔骑着执法车在外面喊她。
“林医生,你在家吗?”
“我在家,门刚刚打开忘记关了。”
林朝雾从储藏室出来,快步走出店铺,站在门口台阶上和下方的诺埃尔说话。
经过治疗后,精神游离症状减轻到几乎没有的银狼神采奕奕。
他骑着一辆黑色的大型执法车,穿着靴子的长腿撑在边上,一点也不显得局促。因为握着把手,向下兜开的衣领间,明显露出一片小麦色的光滑皮肤,中间沟壑深深,显现出极其健硕的身材。
看到林朝雾出来,诺埃尔歪歪头,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快活地冲她眨眼。
灰发在暗紫色眼睛上扫啊扫,他躬身骑着车,只是随便甩甩头,却有种那么骄傲而热烈的感觉,好像他身上的热量甚至将周身的细雨都蒸发成了腾空的热气,围绕在他身边。
“诺埃尔,还在巡逻?”看见这样的诺埃尔,好像阴郁的雨雾都被对方点亮,林朝雾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情,更觉得愉快许多。
诺埃尔笑着点头,手指拧动把手:“正在收尾中~路过这里,就看到大门没关。”
“医生,等等可会有大雨,不关门的话水汽都飘进屋子了,晚上睡觉湿漉漉地,难受。”
“嗯,我知道了,”林朝雾也露出微笑,知道这是告别的意思,于是冲他摆摆手,“工作顺利!”
诺埃尔的动作却顿住了,他的眼神落在林朝雾已经有点红肿的手背上,暗紫色的眼眸染上冰凉的神色。
“医生,”他语气依旧轻松,手上却松开了把手,坐正身体转头笑着问她,“你的手背怎么了?”
怎么像是……被打的?
被谁打的?
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