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一片静谧,空气似乎被凝固,十来个修行者,没有一个发出一丝声音。祝陶鼻子里不知进了什么东西,面容扭曲,想打个喷嚏,却被他大师兄砚行止牢牢地用手捂住。就连清风宗那两个徒子徒孙也屏了呼吸望着宋祈挺拔的背影。
宋祈收了剑,用手指在水面轻轻一拨,那水面居然好像一片银箔般,就这么被他掀开了。银箔之下幽暗深邃,看不见底,映不出光影。叶离跟在宋祈身侧,身子忽地被一股力量攫取,大头朝下猛地坠入了井中。
这情形让人始料不及,宋祈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叶离的一只镶着绒球的小鞋。
呼呼的风声在叶离耳边呼啸,她将斩妖剑握在手中,试图运用剑气抵抗那股向下的力量。长剑出鞘,青色的辉光如萤火虫般照亮了井中一隅,井中并没有水,深色的苔藓生长在潮湿的井壁上。
斩妖的剑气顽强地与那股向下的力量缠斗抗衡,那股力量负隅顽抗了一阵,不知是不是受剑气影响竟然慢慢减弱了。然而这水井本来就是直上直下,那股力量一小,叶离却继续往下坠落。
临行前,宋祈依约教了她几个功法心诀,叶离究竟学的如何,就连宋祈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外家剑法不是一朝一日可以练成,御剑飞行之类,必先与剑灵交感,玄陵弟子学得快得也要百来年。叶离毕竟不是玄陵中人,宋祈避着玄陵特有的功法教,绕不过去的,也是自以为算准了叶离迷迷糊糊,不会记得清楚。
叶离掐了个诀,斩妖剑青光一闪,在她手里铮铮震颤。本来她还不敢放手,那剑应了她的心诀,仿佛脱缰的野马,从她手中挣脱出去。斩妖脱了她的手,却没有飞到叶离的足下,而是好像个醉汉一样,歪歪斜斜地往下掉落。叶离咬着嘴唇,眉头轻颦,又将宋祈所述的心诀试了一次。
这下子斩妖终于停在了半空,叶离暗喜,朝着斩妖停驻之处落脚,足尖才沾到剑鞘,斩妖却倏地向下滑了一丈。叶离身子一抖,也跟着向下滑落。那斩妖却又停驻住了,可是还不等叶离落脚,它居然又反复下落了几次。
“真是个磨人的小剑货!”叶离愤愤地朝它骂了几句,又觉得这心诀实在是烂,跟教她的人一样别扭。
如此向下又下落了十余丈,叶离的脚终于蹭到了斩妖剑,可是这时候都已经到了井底了。四壁光滑潮湿,泛着微微的霉味,一旁有条弧形的甬道向远处延伸,不知道通往哪里。壁顶凝结的水珠偶尔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叶离站在井底,往井上瞧了几眼却望不到头。叶离眸色一沉,嘴角向下撇了一下,笑得有点无奈,那些个修仙的,还真就没有一个跟着她下来的。
开始叶离还颇为踌躇了一阵儿,不知是该向前探路,还是该原路返回。她想了半天,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她这是犹豫什么啊,这阵法跟她哪有半根鸡毛的关系,拿不到半点好处,丢了小命都不知跟谁去喊冤。
她试着御剑飞上去,可是斩妖每每飞起三五丈,便再也上不去了。
“真没有用!”她收了斩妖,看了看旁边那条甬道,轻手轻脚地往前走。那甬道越走越干爽,不多时,叶离面前一亮,甬道的两边出现了熊熊燃烧的火把。助燃的油脂从火把上淌下,发出松脂和烧肉的香气。叶离站在甬道的尽头,面前是一挂珠帘,淡淡的酒香从珠帘后飘出,她脚下不知踩上了什么,倏地一滑。
叶离扶着石壁站定,低头一看,几乎呕了出来。地下躺着一具并不能称之为尸体的东西,内里似乎被抽空,只剩一副人皮挂在骨架上。这人身上挂着灰色的衫子,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线。
叶离咋舌,往后退了一步,打定主意退回去,等着宋祈他们下来。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有个男声从帘后飘出。叶离眼睛倏地放大,停下脚步,掉转身子奔着那珠帘跑了过去。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拂开珠帘,玉珠碰撞在一起,在她耳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面前是一个宽大的石洞,四周点了十来只火把,把这洞穴耀的恍如白日。洞的正中是一个软榻,四周散乱着几只酒坛。
软榻上那男子,青丝散乱,斜靠在榻上,饮酒正到欢畅处。
“凌姜!你居然还活着?!”叶离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那男子抬起头,一丝讶异才从他眸前晃过,脸上就已经换了副理当如此的神态。:他声音遥远,似乎从很久以前传来,却又像在招呼日日相逢的老友:“叶离,你来啦。”
“这阵法引邪气入阵,居然还是把你这个小妖给引来了。”凌姜醉眼迷离,单手捧着酒坛,目光轻佻地掠过叶离赤|裸的左脚,“你千里迢迢地赶来,是不让我死心吗?”
“凌姜,你不是。。已经。。。”叶离没把那两个二字说出口,虽然当年狐狸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药渣?”凌姜把酒坛一扔,靠在榻上狂笑了起来,笑得每根发丝都在打颤,“我应该是已经成了药渣。”
他伸手向叶离一勾,叶离身子不受控制,双脚立刻脱离了地面,如断线的风筝般朝凌姜直直地飞了过去。
“既然你来到这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凌姜的手钳住叶离的天灵盖,冷冷一笑,一滴琼浆顺着他的嘴角淌到他的下巴上。
叶离身子发软,四肢无力,她觉得体内的灵气在渐渐地流逝。她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凌姜,嘴一张一合,仿佛溺水的鱼儿,口中断断续续地问:“凌姜,这是怎么了?”
凌姜眸色暗沉,凛了神色,叶离望着他的眼睛,心渐渐发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滚动,偏偏就是不落下来。
凌姜的手附在叶离的天灵盖上,只觉得灵气如清泉一般流入自己的体内,一丝疑惑浮现在他的眼底,他设阵在此,为的是引邪灵气息入体,用邪气复活那个修魔不成的女子。他记得叶离体内邪气极重,所以到了附近的话,必然会被这阵法引来。然而此刻涌入他体内的,却是一股清澄的仙灵之气,别人求之不得,对于凌姜却是恨不得弃之如鞋履。
他深吸了口气,手下加重了几分力。
在叶离后腰的雪山穴|里,雪层在渐渐消融,一道道的水珠从雪原上升腾而起,仿佛一道珠帘浮在半空,须臾又化为氤氲的白色蒸汽,源源不断地顺着叶离的经脉向上而行。在积雪浅薄的地方,地表自白雪中露了出来,雾气笼罩的茫茫雪原中显出了一点红。
叶离脸色红润,浑身大汗淋漓,薄薄的衣衫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玲珑纤巧的线条。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身子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酒气从凌姜的胸口散发出来,熏得叶离难受,她用手推着凌姜的手腕,无力地要把他罩在自己头顶的手掌推开。
叶离混混沉沉,一缕神识如无主的飞絮,在她的经脉中游荡,随波逐流,落在了薄雪覆盖的荒原之上。她的雪山中,厚厚的积雪已经消融。在积雪之下,并非草原,却是一片火红的土壤。山脚下的一处浅潭,咕嘟咕嘟地冒着蒸汽。
叶离的神识忽地惊醒,无比清明地审视着这一片高山荒原。这神识飞到冰消雪尽的高山之巅,在裸|露的红土上一触,又一触。。。
四下的积雪已经融干,连蒸汽也不剩了一点,一丝青烟从被神识所触的红土上冒出,烈烈地燃烧起来。这火焰越烧越旺,一股岩浆从地底迸发而出。
叶离倏地睁开了眼,眼中有熊熊火苗。她握着凌姜的手,轻轻一推,凌姜猛地松了手,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黑色印记。
在这地下深|穴之上,宋祈手执银剑站在井壁之上,以砚行止,荼夏为首的几个玄陵弟子,均手执佩剑,将剑锋指向井的中央,同时催动心诀,数道剑气喷薄而出,冲向井中结界,将结界生生震裂出一个细细的口子。
叶离坠入井中之后,宋祈和其他弟子并非不想随其入井,可是那井中却恢复了水波粼粼,宋祈跳进去两三次,都浑身湿漉漉地从井里爬出来。
清风宗的那两个家伙在一旁交头接耳地说着风凉话,俩人说得投入,冷不防被宋祈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扔进井中,井面上连个泡泡也没冒出来。宋祈叫砚行止下去捞了,可是水下依然是什么都没有,那两个清风宗的弟子竟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宋祈看着那口井,松开紧锁的眉头:“既然进不去,那就把它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