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叶离和风九思站在海岛之巅,圆月高悬,照得海滩上的细沙泛着白光。
山崖顺着海湾凹陷的地方,一群海鸥缩着脖子栖息在白沙上。
夜色蓝的发黑,风九思的黑袍如墨汁混在黑夜之中,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一粒沙被风卷着打在叶离的脸上,她从前对魔,对仙的认知有点动摇了。
风九思说,他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我自己入了魔,却不见得要旁人也一并入魔。既然身为魔尊,自然没有耍单帮的道理,在手下也是一呼百应。
再帮你修下去,就难免引你入魔道了。你跟露露不同,再下去就是第三道天劫。
其实我也不是没办法帮你,可是我缺样东西。”
风九思话说得简单,直白。他明白跟叶离绕弯子,话说得云山雾罩,叶离也不明白。要是让她会错了意,反而麻烦。
“缺什么?”叶离忙不迭地问,她眼睛里是空灵和专注。
风九思向风中扬起手臂,任海风从他的手指间穿过。
悬崖下的一只海鸥脖子倐地一歪,倒在了地上。它身边的同类并没有察觉它生命和灵气的流逝,依旧睡得深沉...
“玄陵,玄陵有渡劫丹。你需将它取来,我来助你将它运行体内,再帮你挡劫。双管齐下,这样才能渡过第三次天劫。”
玄陵?!
叶离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喜,眼睛里流光溢彩:“好啊!我去玄陵求丹!玄陵我有熟人啊!”
风九思嘴角扯了扯,脸上呈现出一幅古怪的神情。
这些妖兽,头脑真是简单得很。
“你得偷....”他略带嫌弃地说,“这东西整个玄陵就一颗,别说玄陵,世上一共也就是有这么一颗。这渡劫丹,你渡接也合用,渡神劫也是合用的,玄陵自己留着都不够三个上仙渡神劫的,干嘛给你用。”
叶离忽然警惕起来,揪着眉头犹疑不决。
风九思这时候却突然打了个响指,这动作于他形象太不协调,叶离一下子就被他这动作吸引了注意。
海上起风了,平静的海面下有暗流涌动,一道银色的水幕从海平面升起,涛声如擂鼓击钵,夹杂着海腥味拍打在月光下的细沙上,惊醒一滩海鸥。
风九思挟叶离从悬崖上御风而下,指着浅滩上的海物说:“我若是对你心存恶意,害你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大费周章。”
叶离站在他的身边,身子瑟瑟发抖,惊惧地一下子变回了原形。
沙滩上弥漫着一股腥臭,遍地是死鱼烂虾,然而其中有几条鱼,或者两三只贝类,分明已经带了灵气。
在一只死蟹的旁边,躺着一个睁大了眼睛的小童,背上虽然还背着硬壳,但是已经化成了人形。
大颗的泪珠在叶离的眼眶里滚动着,她咬着嘴,毛乎乎的爪子扣在脸上。
当天夜里,叶离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修行太可怕了。
本来在暮云山,所谓的辛苦无非是刻苦练气,冒死渡劫。
可是死也不过是被雷劈,被火烧,大不了是被天道灭。
叶离也不是没见过妖兽们为了抢灵石,争地盘,闹个你死我活。
但是自从出了暮云山,她方见世事险恶。比起震惊,叶离心里更多的是恐惧。
她想回家,想找妈。然而找爹妈就必须要渡劫成仙对付枯月。
其实有件事情,叶离到了现在才开始觉得有点奇怪。
枯月掳走她阿爹去干啥?
叶离虽然有顾虑,但是对去偷渡劫丹这件事儿倒是没多大抗拒。
说到底,她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渡劫嘛。
叶离在风九思这里的日子,御剑术和各种法术都大为精进。她御剑乘风,三更动身,到了晚霞映红了西天的时候,就到了玄陵所在的山脚下。
她法术进步神速,还要归功于露露,每天天不亮就打扮的风骚入骨地跳入叶离的房中,给她展示珍珠油的各类变种,比如玫瑰珍珠油,仙人球珍珠油...要不是她去偷看风九思更加勤快,就算是叶离怀疑她对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念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离被她害得比海鸥起的还早,在她进来之前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系带子了,再想起当初在宋祈面前的生疏,简直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么蠢笨。
叶离来到玄陵山门下的时候,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宋祈看看自己穿衣服,系带子的手艺。
“这位前辈,依在下看,你身上有妖气啊!”
守山门的门童手里拿着一根一端弯弯,另一端尖尖的光滑法器,在叶离的身上上下一扫,捋着花白的胡子说。
这位门童,脑顶光亮亮,皮肤松垮垮,脸颊上点缀着若干老年斑,完全是个耆耄老者的模样。
这样的老头儿跟叶离喊前辈,她也大剌剌地生受了。
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姑娘眼神儿里带了鄙夷,歪着嘴跟她身前的华服女子说:“真没教养,一看就是哪个山里出来的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就这样还想入玄陵?!”
那华服女子嘴动了动,正要教训自己的丫鬟,叶离却转过头凑到那小丫鬟跟前,把脸贴到她眼前,抽着鼻子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哎呦呦,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没修行,居然还算得挺准。”
她朝那华服女子点了点头,扭头跟拿老者说:“妖气是有的,不过我不是来拜师,我上边有熟人。”
叶离说着,伸手朝山顶上指了指。
那老头儿抿了嘴,一对鱼目从白眉里瞪出来,小心翼翼地咂摸叶离说的话。
其实再修仙界,白发老人跟年轻样貌的喊前辈,本来也是最平常不过。
凡人修仙,到了百岁才初入道门的,俯首皆是。若是看不惯这幅老模喀嚓眼的样貌,修行到了,换上年轻时的样貌即可。
当然也有大把对当前这慈祥的感觉十分满意,修为很深也就这么保持下去的,比如宋祈的二师兄。
不过,守山门这门童,确实是个不过100来岁的初入门者,他对叶离叫声前辈,实在不为过。
那老头儿朝叶离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敢问前辈的熟人是谁?在下这就去通报。”
“宋祈。”叶离想到自己口说无凭,扯着衣服袖子递到那老头儿的眼皮底下,“你看,这衣服就是宋祈留给我的!”
那老头闻言瞬间挺直了腰板,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姑娘请回吧!”
他朝叶离身后那华服女子招了招手,不再应付叶离。
叶离一头雾水,伸手抓了那老头的袖子:“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要去替我通报吗?”
“简直荒唐,我们堂堂玄陵的上仙,给你衣服做甚?”那老头语气甚是恶劣,还想把叶离拽着他的袖子甩开,可惜没能甩出去。
“我没衣服,他见我光着身子,就把衣服给我了啊!好吧,算我说大话,他或许就是借给我,那我这不是来还给他嘛!”叶离着急,话语如连珠炮般往外蹦。
身后那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身边的华服女子也是讪笑不语。
那老头一张老脸气得发红,连胡子都抖了起来,他伸出布满斑点的手,颤颤巍巍地往东指:“姑娘,想找宋祈上仙是吧?请出山门往东走。”
叶离立马松了手,朝那老头道了谢,酒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去。
当时天色已晚,在玄陵山门口等着入山的人并不多,可是叶离背后仍然传来窃窃细语。
她没注意那些,软滑的小鞋下步子走得轻快。
是来偷丹也好,来还衣服也好,叶离的心情莫名的轻快。
此间已经是金秋时节,风九思那岛上正是蟹肥膏美,凉爽宜人的时候。可是山中寒凉,层叠遒劲的山石巨松密布在山路的两侧。
树叶也是异彩纷呈,美不胜收,叶离心境轻快,树叶的清香在林中飘荡。
一个时辰之后,叶离才恍然大悟,宋祈的居所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面前倒是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小镇。
那门童指的路,原来是条出山的路。
难不成宋祈已经有了大隐隐于市的觉悟,在闹市中修行了?
叶离还不至于那么蠢,她明白,那臭老头松忽悠她。
她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让那老匹夫满地找牙!
她正在忿忿不平地炸毛,冷不防一只温热的大手拍在她肩上,吓得叶离几乎跳了起来。
她斜眼一扫,发现自己站在灯火阑珊之处,旁边那酒楼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春梦归处”。
一个醉醺醺地声音凑在她的耳根儿上,甘香的酒气喷在她的脖领:“咦?这件儿衣服怎么好像是我找不见的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