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缓缓流淌,发出潺潺的声响,几片红叶浮在水面,顺着溪流向下漂流远走。溪水绕过龙须藏身的那几块大石,枯叶一时被挡住,在石头的旁边积攒起来。而大石任凭水花拍的在它青色的躯|体,在溪水旁兀然静默,没有被搬动过的迹象。
在遮挡洞口的大石将龙须的身影隐去的那一瞬间,白巧巧有点后悔。其实一切还来得及,她现在还有机会走上前去,叫龙须把大石挪开,放她进去躲藏。
但是白巧巧笑了笑,转过身子沿着溪水向上游走去。那点悔意只是心头一丝惘然,还不足以让她行动起来。
她白巧巧混在人世间,食千百颗人心,凭得也不是妖法妖力,而是她的容貌,她的头脑。白巧巧望着山溪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艳若桃花的脸,用手轻轻地在上边摸了两下。现在虽然没有法力,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虽然是只狐狸,可是男修终究还是男修。她曾经听说狐族有个姑娘,有个男修为了她癫狂,连神位都不要了。
她白巧巧,应该也不差吧。
其实当年跟那小道,也不是一开始就真心真意的。她就是想试试,有没有一个男子,能像传说中那位男神一般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弃道。真真是年少无知,损人不利己。
到了后来,她心甘情愿地陪他到老,看他坐化,大概也就是贪图那终南山的灵气吧。白巧巧摸着自己的脸,又用右手将左臂笼住。
这样妖娆多情,妩媚生资的样子,有几个人肯忍心让她灰飞烟灭呢?
“要不然天门山那些女修,小姑奶奶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白巧巧狠狠地往溪水里看了一眼,继续沿着溪流寻觅稍微安全妥当的地方藏身。
溪水越来越窄,不知是不是临近源头。白巧巧看见前方长草掩映处似是有一处山洞,心里有点犹豫是不是马上过去。
这洞有点显眼儿,她能看见,来捕妖的各个门派的弟子们也能看见。白巧巧还在纠结,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妖孽哪里逃!”
这标配的句子,这雄浑的语调,不知是不是集体训练出来的。可现在不是白巧巧取笑的时候,她回转过头,巧笑倩兮:“这位道友,何处此言?”
白巧巧如今灵气不多,妖气也没那么重。她算准了清风宗的人没能讲出采补妖灵气这件事儿,便想赌上一赌。
可是能到这里比试的弟子们也不是吃素的,那不知何门何派的弟子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是也只是稍微一晃神,一道白光就从他手中的拂尘发出。那道白光击中了白巧巧身后的山溪,水中碎石飞花,水波溅起二尺有余。
就是他刚才这么一晃神,就给了白巧巧躲避逃跑的时机。白巧巧飞也似地向远处逃窜,身子早就变成了原形。
她一边奔命一边在心里咒骂,刚才要是化了形直接就躲起来了,如今被逼着奔命还是不能保持人形,真是愚蠢至极。
那弟子已经估量到她身上灵气不多,觉得这是个下等妖怪,跑都懒得跑,挥起拂尘,又是一道白光击出。一块山石被那真气击中,碎裂开来,石块自坡上滚落,掉在山路上。
白巧巧差点被那石块击中,心中暗骂一声,便往山上跑。
那名弟子是流云境的郑光,楚听云的师侄,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他心中倒是觉得蹊跷,这妖明明灵气很低,没有多少修为。这种妖按说灵气和智力都比较低,就算是个狐狸,也没有被他屡击不中的道理。
楚听云在澜观镜中见他失手,不由地扼腕。他一边儿是宋祈,另一边儿坐的是沐虚观的灵凰道长。楚听云还在凝神屏息地瞧着自己那师侄发呆,后背上冷不丁地被人一拍。
“这些晚辈经验少,多历练几次就好了。”
楚听云有点感激地朝灵凰道长望去:“灵凰道长说的是。”
旁边另有人附和:“看那妖狐一见我们正派弟子,倒是吓得落荒而逃,都不敢反抗。”
这么一说,楚听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澜观镜上,望着那妖狐逃窜的白色轨迹,眉头不由地锁了起来。
那妖狐的心智并不低,甚至面前有山洞也晓得不能马上躲进去,否则被师侄堵住,可就难逃了。这样的妖怪,怎么一下子就示弱了呢。
楚听云不知道清风宗搞得鬼,只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生怕自己的师侄中了什么陷阱圈套。
流云境那名叫郑光的弟子又是几下击出,都没有击中白巧巧。但是楚听云却没有再皱眉,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这小子也不蠢啊!
风骤然大了起来,就连围场中也是走石飞沙,山溪被拂起阵阵涟漪,树木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白巧巧的前路被一棵松树挡住,左右两边不是硕大的石块,就是倒塌的树木。
她被那男修给圈住了!
白巧巧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那里无法前行,只能后退。
郑光不慌不忙地逼近了她,他的手轻轻拍打着腰侧的袋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白巧巧盯着他手下的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往坡下冲去。
郑光见她朝自己冲了过来,浓黑的眉毛下边眼睛发亮,举起手中的拂尘,等着白巧巧自投罗网。
伴随着一声惊雷,硕大的雨点突然从天而降,砸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秋雨的味道。郑光看了看天,吁了口气,这就是一般的雷雨,并不是有道友要渡劫。
然而那妖狐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忽然一转,奔着他右手方向跑去,草丛一动,闪入了山洞之中。
郑光摇了摇头,这也是徒劳,进了山洞等于断了退路,只是被自己围堵的命。
他用衣袖抹了抹鼻子,迈开腿往山洞里走去。这用衣袖擦鼻子的毛病,不仅他师父说过,他师叔楚听云一路上也提点过几次。
明明一个仙家弟子,倒像个乡野小子,举止恁地粗鄙。郑光想到这层,抬头往天上看看。他知道此时诸位长老前辈都在澜观镜前看着围场内的情形,就是不知道这会儿自己会不会被看见。若是听云师叔看见,不知道回去以后会不会被说。
他是个算命的出身,算命人泄露天机断子绝孙,自然不会有儿子。郑光是村里算命的捡的,那算命的虽然瞎,虽然断子绝孙,可是算命的功夫也不怎么好,等他十来岁,遇上了流云境的宗主叶听雪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有灵根,适合修行。
他义父若真是能掐会算,怎么没算出来,看出来呢?
山洞口的荒草有一尺高,在秋风秋雨中无力地摇曳着。郑光拨开荒草,雨水沾了一手。雨中泥土的味道厚重,他吸了一口气,将洇湿的头发从额前拨开,往洞里看。
这山洞不深,可以说很浅。在乌云密布的微光下,白巧巧白色的衣服在洞中一晃一晃,她居然又化了人形。
郑光这次学会了,虽然他是正派人士,但是也不打算话多。
他从腰间抽出那把拂尘,一步一步地向白巧巧逼近。
白巧巧的面目中露出几分惊惧,双手放在背后,紧紧地贴在冰冷湿润的石壁上。
“郎君,咱们无冤无仇。。。”白巧巧睁大了眼睛,桃花眼里似乎藏着一股清泉。雨水从她头上流下,沿着她的脸颊流淌到下巴上,又在下巴上凝结成了一颗水珠,“奴家本是日日听经,不知怎么就变了人形。。。郎君,奴家何罪之有?”
她身子抖得好像筛糠,柔软清朗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愁和无奈。
郑光喘了一口气,手把拂尘握了握:“妖孽,休要废话!你我正邪不两立!我今日非捉了你不可!”
他有心没说除了她,捉了她,留她条活路罢。郑光心里想着,若是能够赢了,去求下楚听云师叔,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狐狸带回去。
她长得不像坏人。
“妖孽,受我一记!”郑光手腕一晃,拂尘就要扫上白巧巧的时候。白巧巧忽然动了。
她的双手本来藏在身后,此刻忽然往前甩出了什么东西。
啪得一下粘在了郑光的脖子上,他脖子一凉,伸手往脖子上一摸,细细的,温温的。。。
郑光最后看见的,是白巧巧如花的容颜在他眼前绽开。
一只青色的蜥蜴从郑光倒在地上的尸体上爬了下来,在空中晃了晃尾巴。
“我不是帮你,下手方便而已。”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好像啜饮了千年的风沙。
白巧巧俯身检查郑光随身的行套:“那得也多谢谢你了。这修起码够咱们俩吃几顿的了。”
观景台上,澜观镜前,楚听云站了起来,地上一地破碎的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