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只觉得眼前一晃,整个大殿都摇动起来。在大殿四周点着的长明灯瞬间齐刷刷熄灭,只剩下中间的香炉的孔洞,在黑暗中晃着点点的暗红。
碗碟从案席上掉落下去,却被不知道是什么的隆隆巨响淹没了过去。
接着叶离眼前一片黑,连香炉中灰烬火星也看不见了。这不自然也不应该,就算天黑,叶离也能视物。
“闭上眼!”似乎是宋祈在竭力大喊。
叶离听话紧紧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叶离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抓住。她顺从地被那只手提了起来,才离开自己坐着的地方,就感觉耳边生风,轰隆几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顶上砸了下来。土坷垃又或者是砖石砸到她的后背上,还好并无大碍。
除了房屋倒塌的声音,并没有人声鼎沸嘈杂,到底是修行者,到了危乱的情形,便显出从容和沉稳。
叶离再睁开眼,已经是身处在一片草坡上。朦胧的月色笼罩在树林的上方,脚下的野草被露水洇湿,鞋子都微微发潮。
玄陵的弟子都聚在周围。宋祈已经放下她的手腕子,和容玖的一名弟子在说些什么。
景顼方才不在大殿,但是必定是一直留心殿中的异动的。
这时候,天门山的苏保儿也已经从大殿中逃出,带着徒弟走了过来。她们几个各个灰头土脸,头发散乱。不过苏保儿脸上有几个指印,好像还有意擦了擦灰。但是苏灵儿和甄珑就没这么好运,甄珑的衣袍被割破,里边的中衣也洇了淡淡的血迹。
荼夏迎了上去,小声问苏灵儿:“你那师妹没什么事儿吧。”
苏灵儿摆摆手,似乎有点惊魂未定:“没事儿没事儿。她被什么东西刮了腿,无大碍。”
苏保儿神色凝重,将自己所见所闻告之宋祈:“净墟的刘长老和方长老留下查看了一下。刘不烦果然心虚,清风宗的大殿居然毫无基石,整个大殿被托在一根巨型的圆柱上。只要催动机关,整个大殿就摇摇欲坠。周围的廊柱也都搭建的松散,支撑不了殿顶,只能火上浇油。”
“可怕的是那黑雾。天色又暗,又没有灯火。那些妖兽不知道其中厉害,又或者没有觉察,不少都中了招。”
叶离想起宋祈让她闭眼,不由紧张起来,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发酸发痒。但是她既然听了宋祈的话,并未受其害,大抵是她内心惶惶之故。
宋祈似乎是看出她的担心,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妖怪,不怕。没事儿。”
苏保儿盯着宋祈的手,心里一惊,但是听宋祈叫的随意,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堂堂上仙,哪儿能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儿呢。
“那刘不烦虽然独个逃了出去,但是被我景顼师兄给候了个正着。苏门主可要同本仙一起去助景顼师兄一臂之力。”
苏保儿自然应允。苏灵儿也想跟去,却被她屏退,让她好生照看甄珑。
苏灵儿心里却是十分不痛快。那甄珑矫情得不行,之前又出言不逊。苏灵儿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只好生生应了。
宋祈和苏保儿御剑而行,叶离和祝陶也跟了去。景顼是他们师父,师父去追踪刘不烦,徒儿跟去是自然的。
从半空中往下望,清风宗一片黑暗,唯有几处有灯火点点。弟子们的居所还是十分安静,也许到了明天才能发现自己所在的门派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收不了男弟子。”苏保儿盯着地上。
宋祈目视前方,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玄陵可以。”
清风宗的山脚下是郡衙所在的镇子,再过十里八里,依旧是凡人聚居的村镇。村落着一条大河蜿蜒,靠水吃水,农田都聚集在这大河的两岸。
在田与田之间的小路上,一个身着华袍的男子从半空中跌落。他沿着小路,走到了田边的一个窝棚旁边。
窝棚挂着的油灯还有余烬未熄,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窝棚里鼾声响亮,看田的农人睡得正熟。
那男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农人身边,不知给他施了什么咒,把他衣服扒了下来,那农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睡得像个死猪。
刘不烦把衣服换上,又在那人身上放了几枚铜钱。出了窝棚,他方觉得自己好笑。
清风宗的宗主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而沦落到如此地步,居然又清高地要给人留几个铜板做买衫钱。
他难道不是被天下正义人士围剿,已经走上邪门歪道,已经成魔了吗?
本来体内的邪灵被风九思清得一干二净,自以为让人无迹可寻,□□无缝。可是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看什么证据,不需要你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刘不烦不冤枉,但是他觉得事情如此荒谬,荒谬地让他想笑。
他整了整腰间那磨手的腰带,心里想着,如果,要是。。。等等。
他如果没有想着壮大清风宗,大概守着小门小派,过得也不会太差。。。
刘不烦叹了口气,往东走去。
风九思的海岛在东边。
刘不烦御剑飞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四处都是平坦的荒原。黄色的秋草很高,再远一点就有矮坡。过了矮坡,在那一边,应该就可以看见大海了。
刘不烦按落仙剑,在一处土丘旁坐了下来。
除了喝水,他并不需要吃什么东西。一只蚂蚱从他的脚上跳了过去,被他捉了后腿,提在眼前看着。
刘不烦只拿了农人的衣衫,草鞋他实在是换不下去,还是穿的自己的带着暗纹的锦缎靴子。
刘不烦的手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小巧。他手指头上的骨节好像白桦上的一个个的树眼,圆圆的平平的。
蚂蚱本来在他手上挣扎,大概觉察不到危险,忽然停止挣扎,反而肆意地唱了起来。
刘不烦好似受到了侮辱,不知不觉,黄衣儿给他的经卷中的法咒在他的脑子里流动了起来。他没注意自己的手指上忽然暗暗地发着金光。
蚂蚱的歌声戛然而止,在刘不烦的两指之间,只剩下了皮囊。
刘不烦站了起来,似乎带着饥渴地像大地攫取。
这里有草,有昆虫,有一切带着灵气,受着日光月华滋润的生灵万物。
他的眼睛微微发红,有一种诡秘的魅光在瞳仁里闪烁。
他的变化,自己并没有察觉。而是全盘映入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在低矮土坡之上,站着一个长发飘飘,俊美却极其妖异的人。他的长袍之下没有穿中衣,微敞的袍子中间露出一颗殷红朱砂痣来。
那人等了有半个时辰,忽然手提酒壶,自土坡上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可是还没有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刘不烦的身边。
“喝酒吗?”他将酒壶往刘不烦鼻子底下一松,一只手搭上了刘不烦的肩膀。
刘不烦本来的燥郁心火瞬间被扑熄,有一种清凉感觉从肩头灌至他的雪山,就好像当日被风九思吸走邪灵一般的感觉。但是并没有之前的疼痛感。
他的瞳仁慢慢恢复了漆黑的颜色,伸手接过酒壶,引颈往口中一灌。
“好酒,”刘不烦称道,他看了看面前那人,目光闪烁,“这位高人,若是知道我是谁,怕是不会将这佳酿与我分享了。”
一丝笑意盈上那人脸颊,却冷得像三九天的残月:“那你告诉我你是谁,试试看。”
那人忽然仰头一阵冷笑,长发散在那人的脸上,妖异而美丽。
刘不烦捻着胡子,笑了笑,神情里带着几分探寻:“我现在可是众叛亲离,天下正道得而诛之。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哦?”那人转过身子,斜睨着刘不烦,似乎想看清他说话的真伪。
“这酒,我看我还是还给高人吧。”刘不烦将手向前一伸,“刘某再冤屈,也不能连累方外高人,扰人清静。刘某的冤屈,并不打算洗刷。”
刘不烦满口胡言,并无一丝诚意。若是这人是那种正义感满满的修行人,或许会站在刘不烦这边,助他一臂之力,就算是心无旁骛,一心修仙,或许帮他渡海也说不定。
“只可惜我清风宗弟子,受恶人构陷。怕是要遭受无边的苦难了。。。”
“所以你就吸取邪灵,要入魔了?”
刘不烦的话突然被打断,心中顿生不悦。可是跟让他错愕的是,这人一眼就看穿邪灵的事情。
“你和别人有什么恩怨我并不关心。你门中弟子的死活也和我不相干。。。”
刘不烦紧紧地盯着那人散落肩头的长发,心想果然遇到那种澹然独修的修行者,怂恿他助自己复仇怕是颇有难度。
“然而与天下人为敌,凌姜我并不畏惧。”
那人声音慵懒,接过刘不烦手中的酒,对着嘴将酒壶倒了个底朝天。
“不过,这都不是我在意的。在下,意在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