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往事书下弦月

第234章往事书·下弦月

这公子的病，不是什么不能治的病，所需要的药材都极其刁钻昂贵，但以南漠首领王的能力，也不是无法获取。

等到那所有的药材准备完毕后，那公子就能彻底痊愈。

首领对秦郎中千恩万谢，秦郎中回到了他们住宿的厢房。回到厢房关上门的一瞬间，秦郎中的双手瑟瑟发抖，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泪水纵横。

他对南漠王隐瞒了一件事。

——其实公子的病是他本身阳气强盛，加上练习了歪门邪道的武功，走火入魔引起的。除非一味药引，否则断不能痊愈。

——这药引，就是阴历七月七日午时三刻所生的，未修习过任何各门功法，纯阴之体男孩的心头血。

纵观天下，哪里找这样的一个男孩呢！

其实，是有这样的一个男孩的。

他没有说自己找到了，也不能说。不仅因为这是一命换一命的邪法子，是有报应的。

更因为这个符合药引标准的男孩正是秦知远自己的儿子，秦小羽。

他只想延缓控制那公子的病情，但那是治标不治本的，那公子只会越来越虚弱下去。

可他身为一个郎中，是不能说的！

这时，秦小羽忽然说了梦话。

“爹……白术，茯苓，三两……”

油灯的光照着秦小羽的脸，儿子随自己，竟然都有怕黑的毛病。

看着儿子的睡脸，秦郎中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七天过去，那公子却越来越虚弱。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天夜里，忽然有人敲醒了秦郎中的房门。原来他是护送秦郎中的三名南漠高手其中之一。秦郎中在给他途中治疗魔族伤口的同时，还治愈了他多年的练功落下的老毛病，他十分感激秦郎中。

这名南漠高手告诉秦郎中，南漠的王族首领十分聪明，他已经猜到了他的儿子秦小羽跟公子的病有关系，否则以秦郎中的本事，不会拖这么久。

三天之后，公子的病再不好，南漠王就要封锁厢房，设计捉走秦小羽杀死，取血做药引。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而为防止走漏风声，秦郎中也要一起被杀死！

不过，这个高手告诉秦郎中一条小路，这条路上有一个猫洞。

他已经偷偷替秦郎中挖通到这个洞足以令人钻过去了，在路外有一个不太陡峭的山崖，下面就是大路。只要躲到天亮，就会有马车经过的。

而且他已经支开了所有人，这个厢房周围都没有任何人了。他让秦郎中快带着儿子从那里逃跑。

那天晚上，月亮亮了半边，看起来很好看。秦郎中带着秦小羽来到了高手所说的小路上。

秦小羽特别高兴，因为爹今晚要跟他玩游戏。

他最喜欢的捉迷藏。

“爹，你不许偷看！”

秦小羽发现了地上的猫洞，兴致勃勃地钻了进去，躲在墙外。

藏在这里，爹一定发现不了自己。

秦郎中这辈子只撒过两个谎，一个是对南漠王。

令一个是此刻对他的儿子。

——他偷看了。

从手指的缝隙间，他看到秦小羽兴高采烈地钻进了那个猫洞，他的眼睛在干燥粗糙的手指后泪水纵横。

生机，活力，可爱。

“三，二，一，羽儿，你藏好了吗？爹来找你啦。”秦知远笑了。

“不过这之前，爹要许三个愿望。”

“一愿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二愿你记住爹教的药理，治病救人，心爱人世，体恤众生，坚持正义，永远不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三愿，儿子，愿你平安顺利，无病无灾，安稳一生。”

然后。

“儿子，快跑啊！别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跑得越远越好！”

——砰地一声！

是秦郎中迅速搬过旁边的一块大石，堵上了猫洞！

月光凛冽，高墙深深，秦小羽喊他，爹，怎么了，你为什么让我跑？你在哪儿？

这声音，他一点儿也听不见。

他必须留在这，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相信他的儿子小羽也一直在这里，才能拖延更多时间，让秦小羽逃得更远。

他也会尽心为那公子救治，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多了。

直到瞒不住的那一刻。

秦郎中迅速转身，他的身侧带起一阵夜晚的冷风。他回到了厢房，关上了厢房的门。

那天晚上，这间屋子的油灯没有被点亮。

秦小羽逃出来后，吃了许多苦头。

他始终记得爹的愿望——治病救人，热爱众生。

再后来，他险些被南漠的人发现了，伤了他一只眼睛。他在逃跑时，遇到了一个面目温柔的妇人，她带秦小羽躲在密林中。

秦小羽说，秦郎中欠债，被人追杀了。

不知道怎么，他没有说出真相。出于防人之心的自保，也是对他爹这个妙手仁心的郎中，唯一私心的隐瞒。

那个妇人是程夫人。她把秦小羽收留进上古天宫。

他非常高兴，因为他距离恩人又近了很多。

秦小羽医术没遗传到父亲半分，熬药之术却是天赋异禀。他们欣赏他这个孩子，留他制药。

他一直想亲自见到恩人，和他们道谢，但明华仙人和三个徒弟时常游历四海，他没再见过。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世，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见过他们。

他天资聪颖，药理这种事情无师自通，不需要多少点拨，就能制出完美无缺的药剂。

后来，他们回来了。

再后来，陈静流找到了他。

看着曾经的恩人，他百感交集。

陈静流告诉他，上古天宫有人酝酿着计划和阴谋。只要他好好熬药，就是对雪门掌座最大的帮助。因为这些药剂，是对雪门弟子的帮助。

他从此成为了七黑衣人中的老七，归属陈静流麾下。

一转眼六年。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治病救人，热爱众生。

直到某天，来了一名侍女，她给了他一叠的单子，让他按照上面的说明制药，还要每锅药汤里，像这六年来的每一次熬药一样，放一颗寄过来的紫色丹丸。

那个侍女知道他的一个习惯，加了很多苦味很重的药材，他会尝小一口，如果太苦，他会在里面加一点甘草，缓解味道。这次需要加的药，里面有很多重苦的黄连，

她像六年来的每一次一样，特地叮嘱他，这药材很贵重，是雪门掌座特地带来的，那些汤药一小口都不能少，否则就没效果了。

他那天忙得太累了，但害怕因为太苦，这个药被浪费，他也忘记这锅汤药不能喝，于是决心尝一小口，看看加多少甘草。

想起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碰到了勺子。

可谁知只是轻轻碰了一口勺子里的汤药，他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有令人发疯的东西在他血液中流动，他的眼睛旧伤复发，剧痛无比，有血不停流下来。

这才尝了一小口而已……这药如果全都喝下去……人一定会死！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

然而……太晚了。

他放下了捂着自己眼睛的那只手，上面沾满了他眼中流出的鲜血。

这是从他手中熬出来的药……他……做了什么……

他不能问，问出来的话，陈静流一定会杀了他。

他知道，这是阴毒无比的东西。会出现这种药。就证明雪门掌座其心可诛。

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

第二天，风云大变。他亲眼看着曾经的恩人们倒在自己面前。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几年都错了。

人都是会变的，有的人变强，有的人变弱，有的人变好，有的人变坏，有的人从来未变，有的人面目全非。

陈静流骗了他。

他逃跑了，来到了曾经的密林。

他抬头看着江尘，江尘平静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金丹。

半空中出现了明亮的金光，那金光渐渐化为一个男人，体态微胖，面目柔和。

秦小羽他眉目一瞬间，竟有些清朗。

他的声音极轻，轻得好像只有他的心脏能听到。

“你们都活着，太好了。”

人和人的相遇，需要多少契机与缘分？

而人和人走散后，又需要多少合适的理由重逢？

再后来，是于人海之中相逢，于是记忆就起了绒，飞了七年，是漫天的柳絮。

一些人如果不愿意见到另一些人，那是否证明他们之间唯一的阻碍，只有往日。

是哪部分往日？

如果装作这些都未曾存在过的话，能不能重新，以真正的面目和模样，坦然重逢，如同初次相识。或者故人归。

回望多年，如倚松观雪，轻或沉的风一起，铺天盖地，迷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