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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余晖俯照大地,公主站在窗前,看到窗外远处袅袅的炊烟,还隐约听到远处不知谁家孩童的笑闹声。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院外篱笆后,相貌秀丽的青年长身而立,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他们是相对的,落日照着陈昭的脸,公主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她想,那大约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
自从自己和秦景进屋后,陈昭让人包围了这处院子。可他也没有打扰她,他就这么站在外面,像在等着命运的宣判一样。
她眼睛看到的是陈昭,耳边听到的,却是青年的声音。
秦景的声音沉缓清冷,像月下树上露珠滴向青砖,那股泠泠之淡之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过他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他讲的故事却不怎么好听。
他言简意赅,跌宕起伏的故事能被他三言两语说完。一场打斗,也能被他用“谁输谁赢”论结束。他讲的故事,听得公主都想睡了。
公主忍不住回头看他,眼睑染着夕阳投射而来的淡淡暖意。
秦景坐在靠墙的角落,知道她看向自己,就抬起了眼,并没有躲闪。看着他依然平静的脸,公主的心像被刺了一下般,微疼。
他的爱人是她,她不仅忘了他。而且在他找来之后,还百般拒绝。
屋子十分简朴,在侍女们出去之间,也早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简洁,一望到底。阳光从窗口透进来,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照在他面上。让他如同一团雾影般。
公主微微笑,“你故事说得这么难听,我那时候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木头疙瘩?”
秦景没有质疑公主对他的调侃,他的眼睛有亮光,因她对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如此和气。她肯和他这样说话,是信任他吗?
他声音并不高,“公主相信属下的话?”
“信啊,”公主给了他信心,但接下来,公主寡淡的语气,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秦景,你人真挚,对我又这么好,我其实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秦景垂下眼,他有了预感。
果然公主道,“但是相信,又如何呢?我信你和以前的我真的相爱,我信那时候的感情真的无人可比。可是我依然不记得你,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你看,你说给我听,我像是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我也很想把以前的公主还给你,可是我人只有一个,只有一份记忆,我怎么还你呢?”
公主并不是跟他胡闹,她在很认真地跟他分析,“我的记忆属于这里,我的心属于这里。你是要我放下这一切,为了你的一个故事,就跟你一起走吗?你要我用你的几句话,来说服我自己吗?”
她的表情困惑,“秦景,你要我如何呢?”
秦景不想她如何,他只希望她好。
“我现在又有什么不好呢?”公主低眼,不看他,轻声,“纵是你和以前的我真的那么好过,毕竟已经过去了。而且,你又怎么确定,以前的我像你喜欢我一样,那么强烈地喜欢你呢?你是侍卫,只是一个小小侍卫,你怎么敢和公主相爱?你是个好人,跟公主谈感情,你玩不过公主。公主有后路,你却没有。所以,秦景,你还是放弃吧……”
秦景心里有些难受。
以前,许多人说过他和公主不合适,他心里其实并不伤心。他知道他的前路一片黑暗,他就是在走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他坦坦荡荡,他不觉得自己如何错。
却有一日,这样冷冰冰的分析,出自公主口中。连她都觉得,这是错的——
秦景可以忍受别人对他的指责,他不能忍受她的污蔑。
“不是的,”秦景打断公主的话,“属下想帮公主找回记忆,不是为了属下自己。现在的公主不想要记忆,不想要以前的那些,当然没有错。只是现在的公主,并不是完整的公主,你不该为完整的自己提前做出选择。属下支持公主的所有决定,但必须是完整的公主所能决定的。如果公主记起一切,仍决定维持现状,属下绝不会干涉公主。”
公主怔了一怔,“你……不是为了你自己?”
秦景答,“属下是为公主。”
公主愣愣地看着秦景,这个人所思所想,全是为了以前的她。他这么真挚又诚恳,他不是在哄骗她,他是真的这么想。公主忽然有些羡慕被秦景爱着的那个她——她是何等的幸运,有人这样全心全意为她着想。
可惜、可惜……就算再羡慕,就算再怜惜,她也不能为了秦景,就去抹脖子自杀吧?
公主沉默后,慢慢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该为以前的我做决定。”
“所以你……”她看着秦景,想开口说“你离开吧”,可是她说不下去。这个人对待她,是真的好。她明明喜欢的是陈昭,可在这个人面前,她也会心动。
身体的反应,确实骗不了人。她就算口上不承认自己和秦景以前的关系,她心里也承认。
“所以,属下先离开。”秦景替公主说完了公主没说完的话,“等属下想到了妥善的办法,再来找公主。”
“好,”公主目光低垂,看着地面。
他长久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她再没有抬头向他看一眼。想来,在她心里,决策已经下了。秦景吐口气,即使现在的公主,还不是真正的公主,他却依然为她着想。
他不会打扰她想要的生活,除非他能找回完整的公主。
他没有再和公主说话,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他耳力又是那么好,即使拉门发出刺刺的声音,他仍然听到了公主呢喃般的声音,“我等你……我不是你的,她却是你的。如果你能找到她,我就把她给你。”
秦景没有回答,他回头,看了公主一眼。
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垂着眉目,如同一道白雾。秦景心里稍顿,这样的公主……他移开了目光。
出了门,秦景看到等在院落里的陈昭。陈昭见他出来,微绷的面色松了松,紧蹙的眉峰平缓下来。秦景目不斜视,并不打算与陈昭打招呼。
陈昭害公主落到这个地步,以秦景本心,绝不放过陈昭。可是现在的公主喜欢陈昭,秦景不会做让公主为难的事。
她是那样好,率然干脆,即使爱的不是他,也丝毫不为难他。
秦景不理会陈昭,反是陈昭拦住了他,“秦景,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陈昭目光微散,看向屋门。他想了半天,才跟秦景平和道,“你为什么非要公主想起以前的事呢?你心中最希望的,不就是公主安乐愉悦吗?公主现在不正处在这样的状态中?你为什么非要打破?”
“秦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非要公主想起一些事,那些事对公主来说是折磨,是痛苦,是不如意。那些想起来,对她没有什么好处。你那么喜欢她,要的不就是她快乐吗?你怎么忍心她伤怀?”
陈昭问的,正是秦景前段时间想的。
那时候,他看到她惬意舒心的生活,也自我怀疑过。他怀疑自己要公主恢复记忆,到底对不对。公主已经很开心了,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他想要公主变回以前的样子,公主不一定比现在更开心。
只是秦景心思澄净,早就想通了。
他淡声对陈昭说,“公主有权利选择她要的生活,也许她以前好,也许她现在好,但这不是她选择的,是你强加给公主的。我想要给公主选择的权利,她可以决定她想要什么,而不是你给她什么、她必须接受。”
“秦景!”陈昭面容有怒色,眼眸冷下,神色阴沉。
秦景看穿陈昭的尴尬窘迫,不置一词,从他身边走过。陈昭目光幽沉地看着秦景离开,他没有制止,也没有让下属们去拦住这个人。
给公主选择的机会?
呵呵。
陈昭心里发苦,目光暗下:他比谁都知道,如果给公主选择的机会,不管是选一千次,还是一万次,公主都不会选他。
她受过的伤,即使伤口结痂,也永不会忘掉。
他只能强迫她忘。
他是多想知道如果他没有对不起她,她是不是会选择他。
陈昭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公主。公主目光幽若,冷淡地看着他。她一如既往的高贵傲然,面如冰雪,可她是看着他,却没有看秦景的背影。
陈昭走过去,站到她面前。她清清淡淡的,依然没什么反应。陈昭伸出手臂,温柔地将她搂抱入怀,“郁离,谢谢你……谢谢你可以选我一次。”
他无数次的后悔,后悔那时候如果没有那样对她,是不是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种后悔,持续了他前世的后余时光。在他发现自己重生后,后悔转为欣喜。当发现自己仍然挽回不了困局,他的后悔就愈发深了。
不管公主在哪里,不管公主是哭是笑,公主站在他面前,公主远离他……他想到她,都有微微涩意涌上心头。
愧疚,难过,自责,哀伤。他每天被这样的情绪所包裹,他自己都觉得好累。
他希望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即使有秦景,公主还是选他。
公主选择他。
她心里当他是夫君,当他是爱人,就算心不自觉地向秦景靠拢,就算在秦景话中,知道陈昭为得到自己而耍了一些小手段……她仍然不愿意因为别人的话,而把所有的错推到陈昭身上。
爱她爱到不惜改变她记忆的陈昭,她并不害怕。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喜欢这种强烈的感情。
希望他是值得的。
希望她没有选错。
公主当然是选错了,陈昭并不如秦景口中所说那样无辜。秦景并不知道陈昭和公主两世的爱恨纠缠,他口里的陈昭,不过是爱极了公主而已。
公主很快就知道,她错了。
等秦景离开后,陈昭和公主也离开了这个村子,回去临夏府。陈昭本心在见到秦景后,想除去这个人。只是在他和公主感情摇摇欲坠的这个危险时期,陈昭不愿意做任何足以影响公主感情的事。
如果他杀了秦景,以公主现在的记忆,她未必跟他决裂,却是一定会和他之间出现罅隙。
而他留着秦景……陈昭并非小气之人,只要公主选择陈昭,陈昭并不担心别的。
陈昭加固了公主身边的防护,坚决不许秦景再出现在公主身边。陈昭其实多虑了,秦景和公主说过他会离开,在他想到办法前,他都不会再打扰公主平静的生活了。秦景想去找檀娘,在陈昭回去临夏府之前。
在之前,陈昭并不知道秦景还活着,他都没有来得及把信号传送出去。秦景速度又那么快,陈昭和公主还在半路上磨叽时,他人已经到了临夏府。
檀娘一直被关在府邸的黑暗深牢里,之前那帮闯入府中的贼人,没有找到这处地方,也很遗憾地没有把檀娘从这里救出去。秦景见到的小姑娘,和上一次并无异样。她坐在高高的椅上,双脚踢着锁住自己的链条玩。
秦景才站到她面前,她分明没有抬头,却已经开了口,“不要找我,我不会帮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努力帮你去做。”秦景道。
檀娘抬了眼,“你想让我帮公主恢复记忆,陈公子想要我继续加封公主的记忆。你们都要求我,正好是相反的要求。我的父母和族人在陈公子手里,你说我会选择谁呢?你说我会不会被陈公子胁迫,对你说一些谎言呢?我不帮你,是正确的。”
秦景默了片刻,点头,“你是对的。”
他还得自己想办法。
秦景离开了府邸,自己一个人在街道上走着。他走在人群中,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公主、公主,他如何帮她呢?
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秦景听到有人喊自己。他顺着声音看去,见街对面站着一个美貌的姑娘,见到他终于看过来,她才舒了口气。
白鸾歌很快走了过来,站到他面前时,已经一脸怒容,“秦景,你不是说帮我探听表哥的情况吗?你都消失多久了?!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秦景“呃”了声,有些抱歉,“对不住。”他见到公主后,确实把白姑娘给忘掉了。
白鸾歌真没想到秦景这么不靠谱,平时看着为人挺值得信赖的啊。她有心骂他两句发发火,可看着他脸上平淡至极的表情,她就不想骂了:反正人家也不在乎,她何必浪费口舌?
白鸾歌抱怨道,“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都没要你回报,你就这样待我啊?”
秦景低下头。
白鸾歌问,“那我现在能去见表哥了吗?”
秦景迟疑半天,点了点头,“他和公主随后就会回来。”
秦景经过和白姑娘一年的相处,算是对白姑娘了解了几分。白姑娘不喜欢公主,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因为陈昭的原因,因为怕被表哥厌恶,白姑娘也不会主动跟公主对招。
只要白姑娘不做伤害公主的事,她见不见陈昭,秦景都不在意。
他却错了,白鸾歌的出去,给公主带去了影响——很大的影响。
十天后,月上中天,寒鸟惊飞。白鸾歌发现陈昭回来后,就将自己收拾一番,上门去寻陈昭。她自称是陈昭的“表妹”,门人不敢阻拦,将她迎了进去。
白鸾歌在大堂中等得心绪不宁,唯恐表哥还怨着她,不来见他。当她见到表哥时,当她见到表哥望着自己的眼神时,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让她的眼眶湿润。
她鼻子酸楚,什么都顾不上,扑入陈昭怀中,“表哥,我好想你!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
陈昭伸手扶住她,感觉自己肩下的衣衫迅速被泪水浸湿。他安抚地拍拍白鸾歌的肩,温声道,“好了,你不是找到我了嘛。”
在白鸾歌失踪后,先南明王夫妇就联系了陈昭。白鸾歌是陪着陈昭从小到大的表妹,又得姨母托付给陈昭,当白鸾歌不见后,陈昭不可能当做没有她这个人。他也派人去找了,只是时局混乱,到处都是战乱,找一个人,如同大海里捞针。很快,就不了了之。
陈昭心里渐渐接受白鸾歌失踪的事,这样一个乱世,一个姑娘家,真的能一个人平安活下去?
他都没想到,她真的能找到自己。多少自己的政敌,都寻不到自己的行踪。跟白鸾歌确认她只是误打误撞、并不是刻意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陈昭才放下了心。
白鸾歌见陈昭并不厌恶自己,还温柔安慰自己,感觉以前的表哥又回来了。她心中越发委屈,依偎在他身边,扯着他袖子撒娇,“表哥,我真的找得好辛苦,路上有那么多坏人……”
陈昭听着她讲,怜爱地看着她。
白鸾歌咬唇,有些忐忑不安地问,“表哥,我不想走了,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我不想离开你。”
陈昭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他垂头看到白鸾歌惊弓之鸟般的小白兔表情,心里微刺,狠话就说不下去。
他叹口气,“你先住下吧,等日后我闲了再安排你。”
白鸾歌惊喜,她觉得这一次见表哥后,表哥不再阴阳怪气,对她好了很多。表哥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的脾气又回到以前那样了?
白鸾歌心里微顿,大约是公主了。
她摇摇头,不想去记起公主。她依在陈昭身畔,又开始跟他嗔怨地讲自己一路上多么多么辛苦。她并没有瞒是秦景带自己来的这里,反正,表哥想知道,迟早会查出来的。
陈昭一直微笑着听白鸾歌讲述,他听着时,蓦地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让他回头——
宜安公主白衣宽舒曳地,黑发垂落至底,她一双幽沉沉的目光,看着他们。她眼睛那么黑,她的脸色那么白,崩溃的情绪在她脸上蔓延。
陈昭的心一下子就慌了,他快快推开白鸾歌,奔过去想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一幕何等熟悉。
那个时候,他将白鸾歌带到公主面前时,所见到的公主,和眼前又有什么区别?
宜安公主怔怔地看着陈昭和白鸾歌依偎在一起说笑,从指尖开始,身体一点点开始抖。回到府后,她去洗浴,出来不见陈昭,问起下人,吓人支支吾吾眉目闪烁。公主厌烦,喝退他们,自己去找陈昭。
然后她就看到陈昭和旁的女人这样好,看他用那么温柔的语气和那个女子说话。
公主当然听到了白鸾歌喊陈昭“表哥”,她心里还很冷静。哦,这是陈昭的表妹。公主知道陈昭有个表妹,只是她从来没见过而已。表哥表妹之间,说话亲昵一些,也没什么的。
眼见的,耳听的,公主都能找到理由,让自己不去生气。陈昭那么疼她,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就算有什么,她也应该先听陈昭的解释。况且,陈昭真不一定有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发冷,她咬着牙,还是觉得牙齿在打哆嗦。身上的血都在冻僵,她连动都动不了,眼睛睁大,看着前方的目光发直。
她好像透过他们,看到另一幅展开的图景。同样是陈昭带着白鸾歌走到她面前,同样是这么温柔的语气——
“郁离,这是我的表妹,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她留在府上。”
“郁离,你不能这么任性,我们南明王府的骨肉,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我之前从没有对不起你过,之后也不会。可是表妹当然不是别的女人,你得接受她。”
……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是谁在凄声叫喊,用掉自己的全部力气。
“陈昭,你不能这样对我!”是谁在夜里哭得喘不过气,白天又要伪装什么事都没有。
“让我宽容?你怎么不宽容呢?我可怜你?你怎么不可怜我?!”是谁的心在一次次践踏后,被撕碎,被捻破,最后再也没有。
一步退,步步退。
一步输,步步输。
她也曾爱过他,那样浓烈的爱,在记忆化成的一块块碎片中,燃尽了一切。到后来,再也爱不起。
……
“郁离!”陈昭扶住她的手,碰到她手上的冷汗。
他却被她的手一下子反握,她力道极大,恨不得撕掉他一块肉。她看着他的目光万分仇恨,“陈昭!你怎么敢!”
陈昭心里慌乱,他隐约猜到什么,他不敢去想。他张口,他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手被她的指甲扣出血,他看着她,连碰一下都不敢。
公主现在的情况何等糟糕?面如金纸,唇瓣颤抖,眼中那种崩溃的情绪……
她全身都在抖,终于承受不住,身子向下歪去,被陈昭抱在怀里。
陈昭抱着她,紧步离开了这里,“来人!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他的心被撕成一瓣瓣,血迹斑斓。
现在的公主身体弱,当她痛苦到极点,承受不住时,她就会晕倒。
可是前世的公主身体健康,她都不能随意所欲地受不了就晕过去。她睁着眼,强撑着,看他那样对她。她冷眼看着,不肯后退,一步也不退。
她的爱是那么强烈,她的恨也是那么强烈。
她在他手里,燃烧尽了一切感情。
陈昭愧疚又悔恨,他却没什么办法。“如果”他自己看到了,他带给她的伤害,原来这样强烈。
他的心结是公主死在自己手中,公主的心结是他带给她的伤害。忘不了,就一直痛,遍体鳞伤。
白鸾歌被推开后,泪水凝睫,模糊的视线中,看表哥急匆匆地抱着公主离去。他眼里只有公主,都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她咬着唇,慢慢蹲下去,头埋在双臂间。她只有表哥了,表哥为什么不能只有她呢?公主……真是讨厌。
……
公主的意识如同煮熟般,从血液冲出,沸腾中。
她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她娇气又活泼,淘气又矫情,看着自己,皱了皱鼻子,恶声道,“你这个笨蛋!”
记忆的碎片如同万道波光,向她扑面而来。好像置身于一片汹涌的大海中,各种各样的人事,乱七八糟的喧嚣,世界从安静转为嘈杂。这么多碎片全都飞向她,她被打中,头痛欲裂。
那些欢喜的,悲哀的,难过的,自得的,争先恐后,全都进入她的身体。
原来这才是我么?
她在心里慢慢想。
陈昭正在为公主遍寻大夫,可府上请了许多人,都无法让公主醒来。公主病得很重,昏昏沉沉,谁来都不醒。他看着她的气息在一点点弱下去,再也坐不住。
他去找檀娘,请求檀娘开始给公主续命,他怕公主等不及。
檀娘奇怪道,“我又不是大夫,公主现在也没有命绝,找我没用。而且就算续命,我现在也做不了。”
陈昭冷声,“你的父母在我手中!”
檀娘目光微闪,怒意渐起,“陈公子,你过分了。”
陈昭在威胁檀娘的时候,秦景轻身落入府中,向公主住宅摸去。他虽然没有去公主身边,但他时时刻刻关注着公主。当他发现陈昭到处找大夫时,就猜测公主生了重病。
秦景再也不顾什么了,他要进来,一定要确定公主好好的。他打晕了看守公主的侍女侍卫,在屋中没有找到陈昭。
秦景快步到床边,拉开床帐,他看到公主安静地躺卧在那里,心登时就沉入了谷底。
公主是这么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面白如纸,气息弱不可闻,一派死气在她身上蔓延。
秦景呆立当地,大脑轰鸣,如遭雷击。他找不到自己的意识,只觉得雾气冲上眼睛,让他站都站不稳。
不,不会的。
她说过等他,怎么会出事?
好久,秦景才找到了力气,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他的手催金断玉,握刀杀人从不会抖。可这个时候,他的手抖得这么厉害,甚至过了好久,他才探出公主是有气息的。
那瞬间,如同地狱到天堂中。
他伸出手掌到她后心,一点点的,把自己的内力传给她。他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力,脸都有些白了,才感觉到公主的体温热了一些。
秦景死死咬住嘴唇,弯臂,将昏迷着的公主搂抱在怀里。他抱着她,慢慢站直身子。
他将公主交给陈昭,陈昭却让公主病成这样,他决不能再任由公主呆在这里。
他要带公主走,他要带公主离开这里。他们照顾不好她,他会照顾她的。
几个侍卫发现了不对劲,从门外冲进来。秦景抬腿用力,将床头摆着的灯盏疾踢而出。烛火飞溅,众人躲闪。秦景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但他一抬手,就将窗子破开,带着人飞身而起,如一道黑弧,无人能阻拦。
秦景抱着公主,面对众人。他面色平静至极,一双眼却冷如刀锋,神鬼皆不可挡。
院子里灯火幢幢,明晃晃刀戟枪尖,全都对着这个身形极快的靛衣青年。
秦景武功极高,当时陈昭对付他,都要先让他中毒,才能下手。现在秦景虽然给公主传了一些内力,他没办法把这些人都杀掉,但他们想拦住他,也是没办法的。
秦景冷眼看了包围而来的侍卫们一眼,提起一口气,
秦景身形暴起,如孤鹤纵气,拔地数丈高。他身形如鬼魅,在众人忙乱间,向外疾掠,只留下一道残影。即使在不断的打斗中,秦景的注意力,其实大部分都在公主身上。
所以当他发现怀里公主轻轻嘤咛一声,身子一下子顿住,被人打了一掌,嘴角渗血。
秦景哪里会去和这些人计较,他行驰得更快。没有做丝毫停留,在陈昭赶来之前,带着公主纵墙,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府宅很大,有陈昭威胁檀娘,檀娘并没有让秦景离开这里。秦景很快发现自己走不出去,便随意寻了间屋子闪进去,将公主放在床上,紧张地看着她。
他目光一点都不敢离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公主的眼睫如同羽翼般,颤颤地抬起。她长睫上沾着露水,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与他对视。
秦景屏住呼吸,看着她,不敢发声,唯恐是梦。
公主看了他许久,猛然坐起来,扑入他怀中。她嘴一扁,就哭了起来,“秦景,我好想你!”
她扑得那么快,他又僵了那么半天使不上力。公主第一次将秦景扑倒,摔坐在地。秦景却仍抬着手臂,将公主紧紧护在怀里。
他听她扯着他袖子呜呜咽咽,嘴上不停,“你怎么这么坏,都不早点来找我!我那么可怜,天天想你都见不到你。你这个铁石心肠……”
秦景目有笑意,抱紧她——
他确信,他的公主回来了。
只有她,刚醒来,就会把罪状全推到他身上。全是他不好,只有她最好。
他低头,在她额发上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