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忽然一空,周围场景变换。
白衣男人和遮天蔽日的白雾转瞬消失,只剩掌心喷涌而出的金光耀眼夺目!
沈苍和江云渡在蓦然掀起的金色狂风里迅速下沉。
沈苍抬眸看向已被金光封死的上空,手掌用力,把江云渡带进怀里,以免吹散:“抱紧我。”
江云渡移开视线,抿唇握在他后腰,贴近严丝合缝。
沈苍再看向身下。
暗金色泽在地面缓慢上涨,汇成流淌似的河道,延展通向四面八方,其中的每一条分支,都仿佛投映着斑驳的虚影。
这和之前拿到轮回镜另外两个部件的情形截然不同。
没多久,他们落到暗金的河道上方。
两人沉在河中的虚影渐渐凝实,动作相同,画面却迥然相异。
沈苍看向水面。
身穿银色华服、头戴银冠的“沈苍”也垂眸看他,鬓边银线繁复的发带擦过下颌垂落,在怀中人的呼吸中细晃。
沈苍再转向他怀中人的脸,眉心不由微动。
碧云天宗主,魔尊江云渡?
水中的魔尊也一袭玄色加身,点漆星眸凛冽冷厉,只淡淡扫过一眼,就收回视线。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苍想起月老泉。
轮回镜在月老泉作乱,引发的“动情”作用于所有人,不是真正的轮回,难道轮回盘显示的景象也是随机生成,人物随机匹配?
“你——”沈苍正想问江云渡看见的是什么,可话刚出口,怀里人影随之消散。
他微顿,转眼四看,正要往银绳内注入灵力,找到江云渡下落,脚底猛然传来一阵难以脱身的吸力,将他直直拽进水底!
沈苍屏息做好落水的准备,但眼前只一黑,就彻底亮起。
脚下没有水迹,而是如仙似幻的云层。
视线所及的远方高处、数不尽的金色长阶尽头,是巍峨的宫殿楼宇,也在云中若隐若现。
“帝君还请三思。”
闻言,沈苍转身。
和拿到轮回镜赝品时的环境一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所有的场景只能以第一视角沉浸观看。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说:“转生道在三界之外,不受仙界管辖,飞升才能破解,帝君一朝转世,仙身不在,仅仅□□凡胎,个中若出变故——”
正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自遥远天宫显现。
他踏入云间,每走一步,与残影相隔甚远,几经闪烁,已经来到两人身前。
见到他,女人收声行礼,欲言又止片刻,告辞离开。
“为何入转生道。”
看着眼前和魔尊长着同一张脸的男人,沈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出关时,我窥得一丝天机。绝尘天未死,仍在人间。”
男人蹙眉:“杀绝尘天,何须如此麻烦。”
“绝尘天藏身人间,仙界四千年未有察觉。”“沈苍”说,“魔族擅隐匿,若他有心不出,即便你我,也难知他下落。”
男人盯着他,冷冷道:“你究竟看到什么?”
“沈苍”不答,只走过他身旁,从云中下望:“四千年前,我未能将其斩灭,留他必会祸乱人间,受天道所限,仙界不可插手人魔之战,唯有转世为人,方能弥补过错。不必忧心,我已有安排。”
男人嗓音愈冷:“你已有安排?”
“沈苍”转眼看他。
男人凌厉慑人的眼中有怒色深埋。
他沉声道:“那我呢?”
“沈苍”稍加安抚:“此事因我而起,待我了结,自会回来。”
男人语气不变:“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沈苍”轻叹,“但你不可随我下界。”
男人冷冷一笑。
“是吗——”
话音未落,眼前画面扭曲旋转。
两人连同仙宫霞云被灿金的光芒铺盖,瞬间化为白光褪去。
沈苍闭目微侧过脸,避过刺眼的白光,才重新睁眼。
面前换成一片雪地。
沈苍站在飘着鹅毛大雪的山顶,还在细想刚才的对话。
轮回镜、轮回盘,两个部件同根同源,生成的异象也有相似的地方,他原本以为只是幻境,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确定。
魔族,人间,转世。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他是“帝君”所谓的安排吗?
沈苍正想着,突然,不远处有莹莹白芒一闪而过。
他看过去,才发现雪地里躺着一个蓝色的襁褓。
沈苍往前走了一步,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能自由控制身体。
白芒自襁褓中又闪。
沈苍走向襁褓,还没走到,头顶传来两道破空声。
一男一女两人从半空灵毯上飞身下来。
女人急急走上前。
沈苍站在她必经之路,她却避也不避,直直撞了过来——
看着她从身体里穿过,沈苍挑眉,垂眸扫过半透明的手臂,又听到女人喊道:
“鸿峰,快来,这孩子还活着!”
一个体型微胖,蓄短须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方才他身上是什么在亮?”
女人在襁褓里稍稍摸索,拿出一块断璧,送到眼前分辨上面的字样。
“江……云……渡……”
看到这块断璧的瞬间,沈苍眸光微凝。
他大步流星往前两步——
还没走到女人身前。
画面又扭曲变换。
三百年已至合体后期的江云渡屡战屡胜,带领碧云天一统北境蛮荒。
书房中的众人脸上却挂着愁绪。
“如今碧云天上下只知江云渡,不知段鸿峰,宗主难道不担心吗?”
桌后,段鸿峰哈哈笑了两声:“你们还是太死板啊!”
桌前众人面面相觑。
“请宗主赐教?”
段鸿峰反问:“你们可知江云渡叫我什么?”
“这谁不知道,宗主是江云渡义父啊!”
“是啊。”段鸿峰笑道,“夫人当年坚持带他回宗,原只是捡了一条野狗,未成想,野狗发威,不容小觑。”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也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江云渡就是宗主捡的一条野狗罢了!”
“做一宗之主,御下之道为重。”段鸿峰又说,“对一只狗,稍给些甜头,足以看家护院,何况天生没人要的野狗,利用得当,自然忠诚认主,他认我为父,我只需叫他一声好儿子——”
“吱呀——”
开门声让段鸿峰的话戛然而止。
他直直看着门口的方向,满面笑容僵在脸上,慌忙中跌退在椅子上,微胖的脸颊颤抖,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沈苍回头。
江云渡单手负于身后,摩挲着掌中珠串,缓步徐行。
他没有动作,周围门窗无风自动,肆意乱撞,待他走过,才猛然一一闭合。
沉重的“砰”声仿佛响在众人心间,让他们胆寒。
段鸿峰呼吸急促:“你……怎么回来了……”
沈苍没去注意他们的表现,只看向江云渡身后的手。
这只手把玩的手串上,有一块断裂的玉佩。
不需要特意比对。
沈苍记得它的纹理、材质,因为他的那一块,和这一块一模一样。
n魔尊为什么会有这块玉佩?
脑海中划过之前的种种画面,沈苍眸光稍沉。
正在这时,房间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祭出法宝。
“他只有一个,我们一起上!”
剑光一闪。
喷溅的热血自地面到窗边笔直一线,血迹还新,他丹田内的元婴又在剑光中消融。
浓郁的灵力忽然在书房内涌现,剩下几人自然明白他的下场,纷纷脸色惨白。
不知谁喊了一声。
“跑!”
霎时间。
风声。
剑光。
惨叫。
血影。
江云渡面色未变,脚步未停。
绣着金线的玄色靴面一尘不染,白色靴底踩进蔓延的血色,踏出黏腻的水声。
段鸿峰瘫坐在椅子里,一股逼人的冷意从脚底升起,让他浑身发抖。
他猛地起身,想越过长桌走过去。
“听我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剑光已随催命般的脚步声来到他喉前。
段鸿峰咽了咽口水,往后一步一步倒退,额前滴落的冷汗滑进眼里,他狠狠眨了眨眼,余光看见什么,眼神一亮。
“段烨!!”
剑尖停顿。
段烨站在门口,看过满屋狼藉,又看向江云渡,安静着,一言不发。
“说话呀!”段鸿峰暗恼,忙对江云渡说,“夫人在天有灵,定不愿见到段烨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我自知死有余辜,可夫人生前待你不薄……”
对上江云渡的双眸,他张了张嘴,哑然失色,只好攥住颤动的拳,继续用余光寻觅出口。
江云渡摩挲玉珠的拇指轻点了点。
肃杀冰寒的剑意回到他身后。
“下次见面,便是你的死期。”
淡淡话音落下。
立在房中的玄色残影悄然消散。
亲眼看着他离去,段鸿峰摔进椅子里,才长长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浊气。
门边段烨一动未动。
沈苍看着这对父子。
r/他记得荆无忧曾说过,五百年前魔尊和碧云天前任宗主段鸿峰父子反目。应该就是这一次。
随后,旋转画面将两人扭曲。
沈苍正等着下一场,却见面前场景被倏然填满的金色强光笼罩!
金光穿过沈苍全身。
在这瞬间,似乎有什么从脑海中流逝。
但没有时间供他分辨。
沈苍只觉脚下一空,直直坠入底端暗金色泽的河道水面。
他眼前黑了一秒,再睁眼,正和俯身看他的江云渡对视。
“你醒了。”江云渡收手起身,眉间抚平痕迹,语气如常平淡。
沈苍张手搭在额前,按了按莫名酸胀的太阳穴:“你醒了多久?”
“不久。”
沈苍抬手:“拉我一把。”
起身后,他打开地图。
这里远离暴风眼入口。
可遍布无问渊的白雾如果还在,他们就还不算安全。
“走吧。”沈苍御剑而起。
飞往出口途中,他看了一眼还在手里的轮回盘。
他还记得白雾里的白衣男人,也记得轮回盘及时发力,下一刻他们就出现在这里。传送流畅,没有异常。
也许只是错觉。
总好像,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