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苍回到偏殿时,没看到江云渡的影子。
他往江云渡的房间看过一眼,想了想,没去打扰。
在迎风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让江云渡休息一下也好。
但直到月色高挂,江云渡还没出来。
难道受伤了?
沈苍走到江云渡门前,抬手轻敲。
“江叶青?”
江云渡缓缓睁眼。
他看向门外,一道身影映在窗上,看得分明。
沈苍打过招呼就推门进来。
见江云渡坐在蒲团上,脸色没有异样,才问:“没事吧?”
“嗯。”江云渡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起身,神识转回前自行运功的手诀也没收势。
一个半时辰,灵机真人没再找出第三种方法。
对沈苍无损的只有双修。
然深陷情劫,双修无异于饮鸩止渴。
沈苍在他思绪间到他面前,蹲身按在他的脉搏:“刚才江云渡让我帮他疗伤,回来你又一直待在房间不出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江云渡垂眸看着他动作,一时沉默。
“没事就好。”指下的脉象平稳,沈苍收手,“你想一个人待着,那我出去了。”
他正要起身。
江云渡下意识反手握住他还在半空的手。
“别走。”
沈苍不由意外,抬眼看他。
江云渡反应过来,也顿了顿。
力道堪堪松了一份,复又握得更紧。
“别走。”他又说一遍。
沈苍皱眉:“怎么了?”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颈侧,拇指拦回他转向一旁的脸,“出了什么事?”
江云渡闭了闭眼:“沈苍,别问。”
“好。”沈苍看着他,“我知道你最近闷闷不乐,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但你记住,不论如何,我还在。”
江云渡抿直薄唇。
沈苍笑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至交,我关心你,就像关心我自己,我只希望你不要被心事压垮,也别再把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随时都在。
心底的刺痛顷刻覆盖,缠得密不透风。
江云渡握着沈苍的手紧了又紧,忽然阖眼一瞬,抬手拥沈苍入怀,冷硬克制的侧脸贴在沈苍颈侧,带着他本人的微凉体温。
沈苍微怔。
他稍稍侧过脸,就看到江云渡埋在阴影里的眉眼。
“沈苍。”江云渡道,“还有五天就是期限。”
沈苍的手被他牢牢握在胸前,偶尔感受到他似乎烦乱的心跳:“对。”
江云渡道:“这五天,你留下陪我。”
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语气依旧不留余地。
沈苍的手扶到他颈后,指腹在他发间轻轻摩挲,也没有拒绝的念头:“好。”
江云渡没再开口。
唯独冷硬的温度也许贴得太久,悄然柔和。
沈苍又看向他:“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陪你,别说五天,再久都不是问题。”
江云渡面色未改:“被魔族追杀,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不算陪我。”
沈苍唇边牵起笑意:“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也是留在你身边,怎么不算陪你?”
江云渡道:“我说不算,便是不算。”
“你这叫强词夺理。”沈苍轻笑一声,“不过,只要你想,等你解了毒,想去哪都可以。”
江云渡五指收紧。
胸膛间又有生冷的钝麻沉沉落下。
良久,他道:“无需再久,我只要五天。”
耳侧,沈苍含笑的语气总显得漫不经心。
“好。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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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
清晨,沈苍被生物钟吵醒,转眼就看到睡在一旁的江云渡。
自从答应陪江云渡五天的要求,他莫名其妙从房间里搬出来,睡到江云渡的床上;江云渡也一反常态,对修炼失去兴趣,和他一起像凡人一样起居。
以江云渡对修炼的热忱,让他接连五天不去修炼,可见打击之大。
每天也是无所事事。
闲到极致,沈苍带他把碧云天从上到下逛了一遍,在最高峰看了四遍日出,在云端看了四遍日落。
昨夜一整晚,江云渡连聊天的兴致都不高,只是和他坐在院子里,到夜深才回来睡下,显然心事还没好转。
看到江云渡眼睑动了动,沈苍曲肘压在枕上,随手撑脸,侧身看他睁眼。
“早。”
江云渡眼里没有初醒的迷茫,清明一片。
他看向窗外,迎着朝阳:“今日是最后期限。”
已经过去五天,他的心情反而更消沉。
沈苍抬手捏住他的脸,转回他的视线:“解情毒是好事,你怎么不高兴?”
江云渡蹙眉拂去他的手:“谁说我不高兴。”
“满脸写着不高兴,傻子也能看出来。”沈苍又并指夹回一次,“你的脸太瘦了,胖一点才舒服。”
“啪!”
沈苍轻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背,又看向江云渡:“你来真的?”
江云渡径自起身:“你大可找让你舒服的人去戏弄。”
沈苍失笑,又抬手揽在他肩上:“可我只想戏弄你,怎么办?”
江云渡微抬的袖口落回身侧,看他一眼。
“对了。”沈苍想起什么,“话说回来,你身上的情毒其实很久没再发作。”
江云渡道:“嗯。”
最后一次发作,是在离宗前助灵机修复轮回镜,也只短短片刻,不值一提。
他和江云渡几乎形影不离,每次情毒发作他都在,原因就是江云渡灵力消耗过大。
但不论之前十度耗尽灵力救治清连宗掌门,还是和鬼岩的那场大战,江云渡事后都很清醒。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不是这个房间,是对面。
“沈师兄?”
听到这个声音,沈苍先转向江云渡:“见不见?”
江云渡刚有缓和的脸色已经冷沉:“他来找你,何必问我。”
沈苍无奈:“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说过让他不用过来,他坚持来送,我有什么办法。”
门外敲门声还在响。
“沈师兄,你在吗?”
沈苍本打算闭门不见,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耐心十足,敲门声久久没停。
“沈师兄,你没事吧?”
沈苍只能捏了捏江云渡的肩膀算作安抚,过去开门。
看到对面的背影,他说:“什么事。”
千戟敲门的手一顿。
他转过身,先拱手说:“沈师兄。”
沈苍摆手:“有事直说吧。”
千戟装作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谢客,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玉简,双手送到他面前:“师兄素喜安睡,弟子偶然得到这卷睡时亦能修炼的法诀,特来送给师兄。”
沈苍说:“你的好意我心领,这个就免了。”
千戟垂下双眼,低声说:“师兄之前送弟子丹药,救弟子性命,弟子日夜不敢相忘,只求报答师兄大恩,这卷法诀算不上珍品,让师兄见笑了……”
沈苍说:“我送你丹药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后修炼要紧,没必要到我这耽误时间。”
千戟抬头看他,笑容赧然:“弟子不怕,只要能为师兄尽些心力,弟子便心满意足!”
他这么固执,沈苍直觉头疼。
他咽了咽口水,保持镇定,不敢露出马脚。
已得知轮回镜就在碧华宫后殿,他没再把寄魔丹用在沈苍身上,而是放了一枚在碧华宫殿外,以策万全,到时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会错过。
君上亲手炼制的丹丸,除非帝君仙身亲至,否则绝不会被人察觉。
至于坚持来找沈苍,则因为君上命令。
他竟对启元帝君修为估算有误,若不尽早想到解决办法,实在后患无穷。
每日来此,一是为分开两人,逐个击破,二是为查探帝君修为深浅。
可惜帝君始终如一,不为所动,修为更难以看破,让他心急如火。
时至今日,他也不再白费力气引沈苍出宗,只来确认两人是否都在。
君上料定的第二次轮回,才是真正时机。
所以见到江云渡,千戟就收回玉简,低头说:“原来江师兄也在,弟子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免得横生枝节。
江云渡没有看他,只对沈苍道:“我出去一趟。”
沈苍问:“去哪?”
江云渡看向后殿:“去找灵机真人。”
沈苍再问:“要我陪你吗?”
“不必。”江云渡道,“若有消息,我自来找你。”
他看向沈苍。
沈苍没有拒绝:“那就去吧。”
江云渡面色未变,负于身后的手却缓缓收拢。
他也不再开口,微一颔首,御剑往后殿飞去。
灵机真人正在殿中等候。
轮回镜在他面前徐徐旋转,镜面朦胧,镜身金光熠熠。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灵机真人转身,果然看到江云渡。
五日前,江云渡未答应以双修秘法暂缓,已证明道心虽乱,仍能拨乱反正,坚固如初。
这五日,江云渡没有片刻助他恢复轮回镜,也不再踏足此地,他即便清楚江云渡的去处,却不忍点破。
江云渡贵为碧云天宗主,被称为魔尊,受天下敬怕,此刻也不过被情所困,无从脱身。
斩情知易行难。
今日他如约而至,已是常人所不及。
然而自江云渡动情,卦象从未改变。
冥冥之中,天机已定,能否真的修正这条一错再错的路,不在人为。
灵机真人没有出声。
可轮回镜像是有所感应,金光溢彩,猝然大亮,刹那灌满殿堂!
江云渡看着它。
与沈苍再入轮回,斩情过后,按灵机所言,他与沈苍此生不复相见。
形同陌路,便不再有相思之苦。
他缓步往前,语气平淡:“准备得如何。”
灵机真人压下心中没缘由的沉重。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