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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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这是一间相当空旷的内室。

与屋外布满灰尘稍显陈旧的样子不同，这里面四处干净得看不见灰尘，沙发桌椅这些家具全都被拖到了墙边，只余下中间空无一物。

女人就跪坐在地上，在她的对面，是同样坐了下来的男人。

随身携带的长刀被他放到身边，刀身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了一声脆响，在一时的安静之中显得分外突兀。而绮丽的视线却未被这个声音吸引过去，她只是勾起唇角，静静地等待萨菲罗斯后面的话。

事实证明，她所期待的孩子并没有让她失望，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便开口了。

“我确实有很多疑问。关于你的，还有——我自己的。”

“那么，你会告诉我答案？”

虽然说话时的声音并无起伏，但绮丽明显感受到，投在身上的目光变得炽烈。

她的回答毫无疑问：“当然。”

于是，在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情况下——两人之间，一场注定会有的谈话终于开始。

“言峰绮丽，跟随长辈自遥远的东方国家来到尼布尔海姆定居，父母死去后提前从大学毕业，毕业后进入神罗工作……这些都是留在你档案里的记录。可是，在你消失的那七年里，我来到尼布尔海姆想要打听消息，却发现，住在附近的村民都对“言峰绮丽”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不止是年轻人，我找过在尼布尔海姆住了几十年的老人问过一遍，他们都告诉我，我说的这个地址很久之前就没有外人来过，房子的主人是谁更不清楚。”

“我记得你曾经提过，有一个养大的孩子，但是你并没有年龄符合的亲人。所以，都是假的吗？”

“——不，不像是假的。言峰绮丽的档案资料有这么大的漏洞，神罗的人不可能查不出来。”

拳头不自禁地捏紧，显露出复杂的心理活动，可男人的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脸，试图从那张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淡漠表情中找到一丝异样的痕迹：“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绮丽……言峰绮丽，你到底是什么人。”

萨菲罗斯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慌乱、诧异甚至是零星的动容，可他依旧失败了，女人的反应竟是微笑着颔首，将他列出的疑点全部承认。

——我对你毫无保留。

她的眼睛这么说着。

明明女人此时的神情熟悉无比，他在过去时常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然而，萨菲罗斯觉察到在自己心间泛起的慌张。

不妙的预感又出现了，可他为什么会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循循善诱，劝告他不要再深究下去。正好这时重逢后压不住的狂喜又一次袭上胸口，促使着萨菲罗斯抬手抓住女人的一只手腕。

“这些，我不在乎。”他的声音慢慢放低，目光诚挚，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乎你，绮丽。我需要你，绮丽。我爱慕你，绮丽。”他向绮丽伸出手，仿佛立下一生只有一次的誓言，“来吧，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前行！”

绮丽总算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没管自己腕间不容挣脱的力道，她仍是笑着，话语间夹杂了淡淡的叹息：“真是坚持呢，萨菲罗斯……没想到你还会提出这个要求。”

她让这个温和包容的英雄学会了贪心。

不满足于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的相处，被刻意地引导释放出内心的渴望，如此，又经过了七年的累积，渴望终于变成了执着，幸福值到达了90，只差一个答复就能圆满——萨菲罗斯已经没有机会分辨他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了。

然而这个被迷惑的英雄此时此刻正感到紧张。

不对，应该说，或是紧张或是忐忑或是慌乱的情绪全部混杂在一起，让他只能察觉到最为明显的那一种。

女人问他：“即使到现在，你依然要坚持吗？”

他说是。

“好。”

话音落定，萨菲罗斯还未从莫名的情绪中脱离，就看到了女人忽然多出几分真诚笑意的面容，听见了女人忽然柔和下来的声音。

“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我爱你。

【萨菲罗斯的幸福值10，目前幸福值：100。已达到满值，任务完成。】

【恭喜啊绮丽！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呢，一天之后传送离开……等等，你在？？？】

系统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要懵逼。

它本来是观察了自家宿主好一阵，发现她确实好好遵守人设不崩坏不搞事，看了一眼任务对象的幸福值快满了，这才放心地决定趁这个时间自动升级——升级的期间它会处于暂时关机的状态，没办法盯着宿主看她要做啥，不过系统关机前设置了一个条件，如果升级时间长了，等到任务完成的时候它就会自行开机重启。

系统以为升级是分分钟的事儿，结果这次的更新包略大，一时半会升不完。它以为最后那十点幸福值升上去也是分分钟的事儿，没想到宿主故意拖了七年，可怜的系统猝不及防便撞上了她的大招。

它刚开机，就听见宿主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相信吗？这就是……你非要追寻的真相啊。”

再定睛一看，原来宿主被人掐住脖子按在地上，而掐她脖子的那个——不是任务对象萨菲罗斯又是谁？！

系统简直要被她吓哭了：【绮绮绮丽你又干什么啦！任务完成了好好说话好好告别不行吗？】

女人按着掐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脸色因为窒息变得惨白，表面看起来如此凄惨，她回复系统的语气居然还是不咸不淡的：【不是要符合人设么？我只是打算把戏演完。】

【啥？】

系统呆了，人设不就是科研狂人好姐姐吗，哪里不对？

……等等！！！

直到现在它才反应过来，绮丽确实在做符合人设的事情，唯一不对的是，她将单薄的性格设定自己补全了。

忽略呆若木鸡完毕痛心疾首的系统，另一边，现实中的气氛凝固到冰冷的程度。

接受萨菲罗斯的告白后，女人正如她表现的那样对他毫无保留，将所有的、他想知道的真相全都告诉了他。

女人是故意的，因为明知道他唯独不想从她口中得知这一切，却仍旧突兀地说了出来。

——与其去图书馆翻找资料，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难道你忘了，除了宝条博士，最开始出现在实验室接触你的，就是我啊。

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错误。被生父生母当作实验品的萨菲罗斯，根本就是怪物的萨菲罗斯……愚弄了二十几年的听话的工具，还是萨菲罗斯！

投注在他身上、让他一直以来无比珍惜的温情也是假的。

视野之中，女人的笑容不变，但印入眼里却显得那么刺目，萨菲罗斯在震惊之后感到了久违的迷茫，然而迷茫只持续了短暂的时间，一扫而空后，占据着空洞的胸腔并且蔓延到全身的，就只有撕裂一切般的愤怒。

——我有一个侄子，他死了。另外，我确实也养大了一个孩子，哦，和你有几分相似。萨菲罗斯，你呀，其实……

“实验品。”

这三个字音落入耳中，他的手下便是女人跳动的脉搏和体温。

方才女人放在膝上的笔记本摔落到一旁，翻开的几页满是密密麻麻的数据，那是比淡漠的笑容更加刺眼的字体，他只扫了一眼就不再看。被背叛的震怒之中或许还隐藏着自己无法察觉的不敢置信，而呼吸困难的女人仍是努力睁开了眼。

“仇恨啊……这就对了，你……萨菲罗斯，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的情绪。”

从最简单的情绪开始，喜悦，悲伤，渴望，再到憎恨——还有“爱”！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学会了自以为早已拥有的情感。

这就完美了。

“你早就准备好了，从那天在实验室见到我开始。”

“我会……杀了你！”

垂下的银发遮住了男人的双眼，他仍旧拥有着俊美如神祗的面容，然而，神祗却被染黑了，仇恨使得他的神情扭曲，眼底汹涌着的是憎恶的火焰。

手里的力道加重几分，女人的脸色就惨白几分，可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

【不能等了申请提前传送，提前传送至下一个世界！】

系统快疯了的叫喊也无法吸引气息奄奄的女人的注意。她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被黑暗侵蚀的脸，眼中没有痛苦，没有恨，只闪过一丝不明的痴迷。

“就算杀死我，你也……无法解脱啊，萨菲……罗斯。”

“因为，你还爱着我。”

“爱？已经没有了，我对你只有憎恨。”

是吗？

传送的倒计时开始，在最后的时刻，女人告诉他，她留了一样东西，你会去找到它，然后，再也忘不了现在你所看到的这一幕，以及现在的心情。

萨菲罗斯道：“我不会去。”

不。

气息断绝前，女人最后露出一丝嘲讽的轻笑。

你一定会的。

*****

七年前的某一天，扎克斯在训练场附近看到了言峰博士。

她好像走得很急，抱着厚厚一叠文件目不斜视。扎克斯倒没介意她直接把自己无视了，他刚准备说话，就听到啪嗒的一声，视线往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望去，就看到有一个笔记本掉在了地上。

咦，这是言峰博士掉的吧。

他赶紧把笔记本捡起来，叫住前面快要走远的女人：“博士！你的东西掉了哦。”

女人停下，回头看到了在他拿到手里晃悠的本子，却没有立时走过来，反倒对有点尴尬的扎克斯说：“我有急事，先帮我收着吧，等我回来再给我。”

说完，也不等他回复，转身就走。

扎克斯：“……哦。”

他挠了挠头，虽然觉得这样多此一举，但还是听话地把东西收好。心里想着反正隔天就能见到他，明天再送过去吧，可他第二天拿着东西去实验室那边找人的时候，却得到了言峰绮丽失踪的消息。

而且，捡到笔记本的那天，就是扎克斯见到言峰绮丽的最后一面。

后来时间久了，他寻思着虽然本人不在了，但这个本子还是应该还回去——还给谁呢？他不知道言峰博士家在哪儿，就打算交给和博士亲近的萨菲罗斯。

把笔记本找到，他本来没打算翻开看里面的内容，结果一不小心没拿得稳，本子落到地上，扎克斯蹲下去捡，刚好看见了被摔得翻开的第二页。

他一下子愣了。

这是，日记？

有日期时间，但又不是普通的日记，更像是将两个人相处的每一天、一点一滴的事情全部细细地记录下来。

除了本人，剩下的那个着墨最多的男人……

是萨菲罗斯。

【——谁说的只会有一本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