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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璃月港某珠宝店内。
一名店员站在门前长长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外加反复确认说辞后,终于推开了贵宾间的大门,快步上前,半躬下身子飞速把一块由手帕包裹的物件摆在了桌上,避免了与客人的对视。
“先生,您这枚材质不明的,额,鳞片,小店无论用什么工具都没办法打穿,眼看这都废了好几把工具了……”
“嗯……”
单间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面对这位从进门起就透露出不好惹气息的客人,店员将额角的冷汗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补救措施:“这边推荐您换一种加工方式,不打孔,用编绳制作的项链也是极好看的。”
令人难熬的沉默过后,一声“那就这么做吧”让店员得了赦般退了出去,只留下客人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俯瞰着窗外热闹的街景。
这是路过的第三十对了……
默数到这个数的至冬人恍惚了一下,灰蓝的眼珠缓缓转动,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距离与少年分别已有半日,其实自打他的身影从他眼中消失,希尔的内心就翻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他本人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起,只当是分离产生的不安,在它搅乱心弦后也不过以数情侣数量的方式打发独处的时间。
而项链的成品到手后,这股不断加剧的焦躁感积聚到了顶点。他心里蓦地一恸,毫无预兆地从座位上站起,把本就诚惶诚恐的店员吓了一跳,惊讶地看他将手搭上了胸口。
砰,砰,砰。
皮肉与胸骨之下,强健的心脏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滞重地抽动。不知为何,他迫切地想要见少年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干嘛,这么想我啊?】
想象的画面中,少年又好笑又无奈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这越发强烈的念头的驱使下,至冬人放下一袋摩拉,匆匆离开了珠宝店。但与此同时,一个无奈的现实也被摆在了眼前,那就是他不擅长追踪。
城内的人流混杂,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让凭借气息寻人的他很快在繁华的璃月港迷失了方向。当他好不容易跟随自己留在少年身上的气息走到城外时,一股异常浓烈的气息又立马指引他向着璃月的东北方赶去。
然而,在气息的源头,明蕴镇的一处矿洞内,他找到的不是他的少年,而是一块静静躺在盒中的银鳞。
它被某种特殊的阻隔材料包裹着,本体早已不复往昔的光泽,银白圆润的表面裂出一道道沟壑,渗出血肉般的猩红。
希尔取出那条为少年准备的项链,又低头看向那盒中的物件,思考良久后才意识到这是一百年,两百年,抑或是更久之前,他为了换取那些书籍,亲手从胸口撕下的鳞片。
只是,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将鳞片攥入手心,比体温更冷的触感带来了更大的谜团。
有人在
诱导他往这里赶,为什么?()
带着无尽的疑问,他将异化的鳞片揣进口袋,感知着璃月大地上另一股正以不慢的速度移动的微弱气息,一路追赶到了沉玉谷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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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对谷底探索的深入,他的心情也一点点跌入谷底,因为从某一刻起,那股指引他前行的气息消失了,消失得猝然而干净,好似沾染气息的物体在短短一瞬间蒸发了一样。
他短暂地停下脚步,心里除了着急,好像还丢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仿佛心被刀子剜去了一角。
所以当他寻入那片被魔神力量扭曲的空间,只看到死寂的水潭,以及跪在水潭边一动不动的绿发医师时,不安、失落、哀伤凝聚而成的更为强烈的情感不费吹灰之力便主导了他的心神。
明明只分开半天而已,为什么……
他张开微微颤动的嘴唇,嗓音干涩而沉重,如同沙漠中未进滴水的旅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太息。
“云苓去哪了?”
染血的尖刀,诡异的符纸,古怪的仪式,消失的少年,还有眼前流淌着本属于少年力量的潭水和医师……
即便无人应答,问题的答案也已然明了。
早在刚认识云苓的时候,希尔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类,雪山那次他所显现出的自愈能力更是印证了这一认知,可涉世未深的他没能料到有人会为此向他心心念念的少年举起屠刀,更没想到这人会是少年在旅途中无数次笑着提起的家人。
他本不该有类似愤恨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的胸腔中,悲伤正含混着怒火猛烈地撞击他的心房。
没有了。
那个和他同居多日的好室友没有了。
那个陪他一路走来的小导游没有了。
那个在烟花下与他互诉爱意的少年没有了。
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记忆中少年的一颦一笑与现实中那柄小刀上干涸了的血迹重合在了一起,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可以接受自己对少年的感情是水中捞月,是蜻蜓点水般掀不起的漪澜,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们共同梦想的旅途以这样荒唐的形式终结,接受不久前还拍着胸脯叫他放心的鲜活生命就此消逝。
无法言说的痛楚丝丝缕缕,如秋后细密的冷雨,成片成片渗入了回忆的裂隙。
他想他该落荒而逃,逃回那所由他们二人亲手维修装点的破宅子,逃回少年还在身边的那段时光,但他的双脚死死钉在了原地,钉进了这片充斥着血泪与哀伤的土壤。
一个声音说,云苓不会欣赏你的懦弱。
一个声音又说,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让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内心一声声尖锐的催促声中,希尔抬起沉重的头颅,望向潭边宛若石塑的医师。
代价……是啊,他杀了云苓,得到了魔神的力量,怎么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衣兜内,异化的鳞片在隐隐发烫。数百年前,一本描述人类社会早期现象的书籍被外来者带入了他的居
()所,书中对名为同态复仇的古老习俗的评价令当时的他诧异不已。
——以牙还牙,以命偿命,如此公正的判决竟被如今的人类视作无序与落后的象征。
后来他花费了很长时间去理解其中的原因,通过阅读大量书籍,逐渐了解了它的弊端,也明白了它不符合文明社会所定义的正义。
但当极度的哀伤点燃了愤怒的引线,流淌于龙族骨髓中的暴虐催生了恶鬼,恶鬼狞笑着掐去了哀伤源头的首尾,什么弊端,什么正义,对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在他耳畔低语。
杀了他。
狰狞的兽瞳在黑暗中燃烧,恐怖的元素力于指尖凝聚。
然而就在压缩到极限的冰元素即将脱手之际,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伴随着愤怒而生发的巨大空茫感消弭了视野中的一切。
【……】
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推,他就此跌入脚下破裂的冰层。
瞬息间,时间停滞,空间逆转。
待冰海的泡沫破灭,在颠倒冰下的世界,他平生第一次步入了那片辽阔而破碎的雪原,窥见了那个在冰雪上燃烧,在绝望中毁灭的文明的幻影。
锈蚀的分针,停摆的时钟,倒塌的机械钟楼,断裂的齿轮,扭曲的金属管,液化的蒸汽……
——那是一片怎样的末日景象?他头脑中贫瘠的词汇不足以描述。
他看到有人用一枚图钉,钉住了一只捣乱的大蚂蚁。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比半座璃月港还要大的黄铜罐子破开大洞,倾泻而出的洪流煮沸了整座雪原上的城市。
他看到一座苍白的,数达百米的高墙,如岩浆般沸腾的红色液体从它的裂缝中奔涌而出,融化了冰面,发出烙铁炙烤皮肉般的哀嚎。
他看到包裹在极寒下的热量在熄灭,无坚不摧的甲胄被粉碎。
他看到人类的孑遗在荒芜雪原与文明残骸之间流浪。
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是他,又或不是他的生物的脊柱。
有什么东西,在对是他,抑或不是他的生物说话。
利器的破空声,建筑的崩塌声,风雪的呼啸声……席卷着碎冰与建筑残片的风暴轰鸣,带来了女人声声泣血的悲鸣。
【不要——□□,我恳请您……】
【即便□□死去……也会诞生……】
【不如就这样……削弱……永远不会威胁……】
带来了男人声嘶力竭的诘问。
【□□不是你的造物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降下毁灭——】
风化的巨型龙骨从雪地下重新爬起,空洞的眼眶瞥向雪原上茫然的人形同类,咆哮声、骨骼的响动声震天动地。
【招致毁灭的元凶——】
被面纱遮去面容的白发女人擦拭泪水,冰冷的双手捧起他的脸颊。
【
只需要学会爱就好……恨不是……必需品……】
【待在这里……安全……】
【什么都不要……】
【重逢……】
高墙坍圮,一切热的都在变冷,一切鲜活的终归寂灭。
他想拨开袭来的漫天风雪,但直到他被厚重的雪层掩埋,他也没弄清这是谁的眼睛,没弄清他在以谁的视角旁观这场浩劫。
记忆像破碎的镜子,有人为其盖上纱帘,他能看清它碎开的形状,却无法看清镜中的倒影。
愤怒像是供给全身生命的氧气,有人将他抛入冰海,口鼻没入水流,无法呼吸。
一股奇异且霸道的力量抹平了他紧皱的眉头,让一切怒与恨在痛苦中转化成了平静的悲伤。
当吞没世界的风雪停歇,最后一缕风为大地盖上最后一片雪,他又回到了那片水潭前。清澈的潭水忠实地映照着他冷漠的面孔,但这与那双灰蓝色眼瞳中流溢的情感全然不同。
希尔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当大雾之后,又一位闯入者的声音传入这片空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匿去了身形。
“云苓——”
“云苓你在这里吗——”
小精灵的一声声呼唤中,那个谁都不愿回答的问题又一次被摆上了台面——云苓去哪了?
枯坐于地的绿发医师凝望着水潭,死寂的水面下,少年幽绿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张了又张,但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他想,他的孩子一定是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摸索进这片秘境的旅行者和小精灵听到的,是回荡在此地的呢喃。
“我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