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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他从阴冷而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腐臭。
海港码头附近多有存放水产的冷库,工人们肩扛滴着血水与黄汁的木箱进出时,就是这样的味道。
一定有什么东西烂掉了,或许是鱼。
他笃定杀鱼的人是个新手,因为有人曾告诉他,想要得到鲜美的鱼肉,最好的放血方法是在鱼尾两侧各割一刀,再将伤口淌血的鱼放回冷水中任其游动,直至不再动弹。
而这个笨蛋,却粗心地让鱼血溅得满地都是。
满地都是……
他俯下身,从脚边的碎鳞与肉块中捡起一块铭牌。它在掉落前受过暴力挤压,卷曲着,又被那堆黏稠的腐败物腐蚀了金属原有的冷光,锈迹斑斑。
他从上面得到了一个名字。
「科林」。
血肉的来源不是鱼。
他看向前方地面上的抓痕,判断这是一种体型略大于人类的爬行生物。它的指上应生有五道利爪,配合有力的前肢撕开地面,使特制的钢板有如人类伤口处的皮肉般翻卷。
有更强大的力量捕捉了它。
他迈动脚步,在抓痕的尽头发现了拖曳重物留下的痕迹。那是一条蜿蜒的血痕,断断续续地向前延伸,仿佛一道由红油漆勾画的箭头,诱导他向通道的另一头走去。
啪嗒,啪嗒。
他从身上溅满深色污渍的白大褂上找到两个口袋,将手插了进去,踩着满地黏腻的积液,穿过了这条由黑暗与腐臭组建的甬道。
光线霎时涌入双眼,陌生的空间中,一座高不见顶的巨型培养瓶矗立在了视野的正中。
那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下巴与脖子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瞳孔倒映的石英玻璃腔内,一截巨型生物的骨殖赫然浸泡在沸腾的溶液中。
他确信那是一节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指骨,倘若它真是自然的造物,那么原主完整的躯体将大到难以想象。可比起腐肉被完全消蚀后残留的白骨,瓶中所陈设的半透明物体却又的确更像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光滑,剔透,圣洁——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瓶中的庞然大物。它与产自厄里那斯地面的萃凝晶一样明净而坚韧,日夜澈映着辉光,是这片空间的唯一光源。
咯吱,咯吱。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于极寒造就的冰雾中,将手掌贴合在了瓶壁上。瓶壁内的炼金溶液翻滚着高达千度的热浪,但室温却低得突破了测温仪的下限。
用鞋跟铲去瓶基底部冻结的白霜后,骨殖原主的尊名就掩盖在那斑驳的锈迹之下。
「弗洛斯珀什Ⅰ」。
“好久不见,老朋友。”
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胸腔中回荡,仿佛积雪下悄然开裂的冰层,平和的表象背后隐藏着极度危险的信号。他困惑于自己能够开口说话,而当这样的困惑产生时,更多令人不安的疑问随之浮上水面。
他一点点摸上自己的脸,
从那条掖在白大褂里的深蓝绶带,到鼻梁骨上佩戴的金属鸟喙——先前他并不知晓它的存在,现在他将它取了下来。
石英玻璃的倒影中,他右手的食指抽动了一下,似乎比起双眼,他形成记忆的肌肉更为熟悉这张面具下的面孔。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不是他的脸。
巨大的空茫感如同雪崩,顷刻间淹没了他。
他转身朝四周望去,森寒的雾气里,一个个与锅炉相连的炼金装置隆隆运作。在巨型培养瓶的荫蔽下,这些装置渺小得近似微尘,齐整地排列着,源源不断地向各自装置中央的铜罐灌输喷涌着热气的溶液。
借助那具骨殖散发的辉光,走近的他看清了那些铜罐上的序号,分别是「弗洛斯珀什Ⅱ-1」「弗洛斯珀什Ⅱ-2」「弗洛斯珀什Ⅱ-3」……它们的表面皆生出一层厚厚的铜绿,像纠缠沉船的水藻,在此地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序号终止在了一只孤独的罐子上。
未来得及注明的标签阻拦了他对它的窥探,但它于一众破败同类中尤为锃光瓦亮的外壳揭示了它到来时间的短暂。一股莫名而强烈的想法在他心中汹涌——这只罐子里装着属于他的东西。
他几乎本能地向它走去,不去想它掉落在此的原因,不去看它罐身镌刻的暗红色花纹。而直到他捧起罐子,打开罐子,才发现那凹凸不平的纹路是两个冻结的血手印,一寸不差地契合他的掌纹。
肿胀,瘙痒,硬化……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爬上了被灰白侵蚀的双手。
他听到铜罐轰然坠地,听到液体汇成细流,自指尖滴落。相比恐惧,他更多感到了诧异,因为当皴裂的皮肤如蛇蜕般从他手上剥落,殷红的血肉中渗出了灰黑色的软鳞。
诅咒?可那明明是他的东西。
咕噜,咕噜。
掉落的铜罐滚动,带着他的目光撞停在了另一只培养瓶的底座。
他仰面凝望。那是一枚皮下血管清晰可见的怪物胚胎,嘴部尖而细长,尾椎末端延伸出了尾骨的雏形,漂浮在一片腐绿之中,仿佛发育到一半就被强行叫停了生长。
这个瓶上的标签是……
「弗洛斯珀什Ⅲ」。
他捂住异化的手臂——那些软鳞正以毒素扩散的速度向上蔓延,大有吞没全身的趋势。他不想知道这些标签意味着什么,只想离开这个让他越发心悸的地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撞去。
一阵刺耳的钟声响起,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破碎开来。他想转身逃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脖子,被迫向下看去。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因为流淌的玻璃碎片中,一颗完整的眼球正正地凝望着他。
是幽蓝色的,兽类的竖瞳,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宛若破碎的冰河。
-
从梦中惊醒的云苓猛然坐起。
他背后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湿,阴冷而黏腻,但此刻的他管不了这么多,手脚并用地爬
了起来,爬到希尔身旁,掀开了他的眼皮。
同样的,幽蓝色。
他愣在原地,而就在这思绪万千之际,那颗被掀起眼皮的眼球突然转动了一下,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
“你醒着啊!”
“你刚刚喊我,我就醒了。”希尔正欲仰卧起坐,却被同伴沾满冷汗的小手按在了原位,“发生什么事了?”
按下心中疑虑的云苓将他的眼皮合了回去,快速爬回自己的被窝。
“一个梦而已,快睡吧,熬夜伤眼。”
-
“人类为什么能做梦?”
小吃摊旁的樱木下,至冬人接住了一片即将飘落在小豆丁头上的花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大概是脑子在人睡着的时候偷偷工作,把现实里一些边边角角的记忆打乱拼凑了起来?”
云苓对着吸管使劲嘬了一口,小脸憋得通红。团子牛奶这种小吃哪哪都好,就是不太适配吸管,里边的团子容易像侦探社对盗窃案的分析一样,卡在一切的开头,纹丝不动。
攥着什锦奶茶的希尔沉思:“《玉京大学一百讲:梦境解析》中提到,梦是潜意识的延伸,现实中的情绪和冲动会在人脑休眠时扩散到潜意识,引发无意识的遐想。”
“好嘛,心里都有标准答案了还来消遣我。”
佯装生气的小豆丁别过脸去,转眼就见至冬人那对在阳光下黯淡了不少的蓝眸对准了自己。
“你昨晚为什么……那么关注我的眼睛?”
云苓张口就道:“因为梦见你心心念念的龙蜥了。”
“龙蜥?”如果情绪能够具现化,那么此刻希尔的呆毛理应像接收到信号的天线般高高竖起。
“对啊,梦里咱俩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被一只龙蜥打劫了。它从火锅桌底下窜出来,控诉火锅的热气辣瞎了它的眼睛,哭着闹着非要你把眼睛换给它。”
“不换。”实诚的至冬人摇头,“换了就看不见你了。”
已经免疫了土味情话的云苓长叹一气,永远为希尔的好骗感到震惊。
“笨蛋,龙蜥什么的是我胡诌的啦,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记不清梦的内容了吗。人的脑子就像一个水缸,不管里面装的是清水还是废水都只有一水缸的容量,要是什么都往里倒,那有用的没用的岂不是都要溢出来了。”
“那……水缸的容量为什么不能更大一点?”
被无意间阴阳了一把的小豆丁握拳:“我看是你想吃的拳头更大一点。”
目前距离他们起床出门、被崩溃的珊瑚请出侦探社已经过去了吃完一顿饭的时间,云苓或许真的忘记了梦境的具体内容,但梦醒前那颗与希尔如出一辙的眼球无疑成为了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潜意识为什么会拼凑出那样一个梦,总不能是因为他其实有抠人眼珠子的隐藏爱好,还是说……他潜意识里认为希尔的处境并不安全?可这世上到底有什么能对一条
位于元素生物顶点的龙的安全构成威胁?
云苓感觉脑子乱糟糟的,连“希尔其实不是龙是龙蜥人”的想法都冒出来了。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不寻常的事,他决定看好希尔——这个笨蛋在鳞片丢了之后,好几次表示可以再送他一片。定情信物的特殊性自不必多说,而且云苓总感觉撕下鳞片的举动和鳞片本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每次都给予希尔无情拒绝。
“听好了。”他手比手枪状,抵住希尔的侧腰,“哪怕鳞片找不回来,你也不许再撕一块。”
希尔朝他眨眨眼,早就习惯了小豆丁这跳跃的思维方式。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吵嚷声。
团子牛奶不愧为雷电将军严选,售卖的小吃摊生意相当不错,老板刚送走一批客人,就又有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了过来,眼力超群的二人都觉得为首的那个有些熟悉。
云苓伸长脖子,果真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对染了至少七种颜色的鬼角。
只见荒泷派的扛把子左右腋下各夹了一块广告牌,身后跟着手捧横幅的二把手、怀抱海报筒的普通成员们以及背驮宣传单的编外牛牛。他们吭哧吭哧地越过小吃摊,目标直指二人座椅旁的公告板。
“哦~是你们呀!有兴趣了解一下八重堂即将举办的活动吗?”
一斗远远地朝二人打了个招呼,兴致十足。由于荒泷派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他们五人一牛正在给八重堂打工,做的是布置和宣传方面的工作,走近后对着云苓和希尔好一顿宣传。
可即便八重总编写的宣传语再天花乱坠,到了云苓耳朵里也是“甜茶子小姐□□□□”“甜茶子小姐□□□□”。在甜茶子本人笑容逐渐僵硬的同时,这些令他头皮发麻的形容词也被大脑的保护系统自动屏蔽掉了。
可见狐狸女人用心之歹毒!
在连续往希尔手中塞了近三分之一的宣传单后,工作量瞬间减轻大半的一斗认可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神示意“认可兄弟你的厨力”,顺带安利了一嘴因“行程冲突”不能亲自前往签售会现场的希娜小姐。
“也不知道这个甜茶子小姐什么来头。”输出完一长段溢美之词的一斗转头开始嘀咕,“居然刚来就能和希娜小姐平分一块广告牌,而且八重堂预热了这么久了,也没看见他们揭下她脸上的面纱,难不成要把这种神秘感维持到底?”
小弟中有人拍马屁道:“也许是知道长得不如希娜小姐,所以不敢用真面容示人吧。”
“不要这么说。”
正直如一斗,身为希娜榜一大哥的他拒绝了拉踩。
“贬低对手就是贬低自己,能和希娜小姐出现在同一块广告牌上,甜茶子小姐肯定也有她的过人之处,那两个词怎么说来着?不相上下,平分,平分……”
他的外置大脑阿忍适时开口:“平分秋色。”
“对,就是平分秋色哈哈哈。”
小弟们继续起哄:“那老大也觉得她面纱下的脸很漂亮喽?”
“这个嘛。”一斗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也很好奇,不过我想她再漂亮再有才也比不了希娜小姐在我心中的地位就是了,毕竟——”
他拉长了尾音,几个小弟立马心领神会,拖着不情愿的阿忍和阿丑来到老大身旁,熟练地打出一套组合技,摆出了一个由胳膊/牛前蹄组成的六芒星造型。
“希娜小姐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天下第一——!!!”
刚回魂就旁观到这一幕的云苓默默抹了把脸,攥住希尔衣角的小手紧了又紧。
要问川上甜茶子面纱下的脸长什么样?这完全取决于八重总编的心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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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的小院内,稻妻的大地图一如盗窃案发生前那样平摊在榻榻米上,上面圈圈点点的笔记标注了他们目前尚未曾涉足的岛屿。
在“清籁岛”上着重标记的云苓望向窗外,身旁是kuku翻阅着新买的《龙蜥大百科》的希尔。
日暮西沉,离签售会举办的日子又近了。
他颓废地仰躺在地,并蹬了一脚没有烦恼的至冬人。
女装倒计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