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乃一国之母,陛下什么时候歇在凤仪宫都正常,谁也不敢说什么。
但姜雪漪知道,旁人知道她生子心中顶多会羡慕嫉妒,但皇后却是最着急的一个。
宫里的皇子一个接一个出生,若都是和顺仪那般不甚得宠也无甚家世的就算了,倒不那么令人忌惮。
可若是姜雪漪这样的生下皇子,孩子一出生就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有显赫的母族,有宠妃做生母,她是不可能不在意的。
虽说按着祖制来说,册立太子往往优先考虑立嫡立长,可先前册立宠妃之子继任大统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出身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陛下有多看重是另一回事。
就算眼下还坐得住,皇后心里也一定会盘算起来,恐怕这会儿最想要的不是害死谁,而是尽快添一个嫡子。
事关自己的利益,谁都要为自己做打算,若换作姜雪漪站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是一样的。
旎春喂她喝下半碗小火慢煨的药膳,姜雪漪再次缓缓合上了眼睛。
最开始入宫,她的目标就是得宠,快速在宫里站稳脚跟,保住姜氏,不让父亲那样耿直板正的性子在朝中孤立无援。
那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为了守护姜氏的荣耀。平心而论,她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若未来生下皇子,孩子究竟要不要夺嫡。
陛下年轻体健,堪堪到而立之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是眼下就算姜雪漪自己都没想好,可别人未必松懈。
一切还得走着说着,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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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那晚,大雪将歇。
四处红灯笼高悬,人影穿梭,十分热闹,但姜雪漪坐月子不能出门,只有母亲一人独去,她便在灵犀宫和旎春她们一起守岁。
因着有生下皇子的喜事,今年过年的赏钱比往年更翻了一番,积雪的房檐下,宫女太监们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站成两排,在窗户外向她行礼谢恩。
祝她岁岁长欢,也祝宸儿健康聪慧,一人一句,热闹得跟接龙似的,没个正经。
每逢年节,大家总是最开心的时候。
姜雪漪就算只能躺在床上养身子,可抱着宸儿看着他柔软的小脸蛋,心里也是暖的。
段姑姑带着底下的人在宫里做了一桌席面,大家伙一起守岁,头一次合情合理的不用盛装出席去丰元殿做样子,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个人,她反而觉得很轻松快活。
夜里,母亲从丰元殿回来,临睡在床边跟她说今日宫宴上的所见所闻。
说底下的嫔妃们献了什么艺,哪位臣子得脸被陛下夸奖,还大赞她生下三皇子。温声细语的这么叙述着,姜雪漪像听故事一般,内容没什么特别的。
唯独最后说了一句,今年哥哥是独自一人跟着喻副都护进宫的,谢君琢不在。
母亲向父亲隐晦的问了问,说是年节都没回长安,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消息。
两家姻亲
不成,孩子又都已经成年,也就只有父兄那一辈的交情仍那维系着,如今哥哥和他不在一处,一来二去的,日后也就渐渐忘了这个人了。
好在去岁除夕那件事已经彻底解决好,他既没有被影响,往后前途如何皆与姜雪漪无关。
各自安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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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姜雪漪坐满月子。
这一个月里精心调理,她身子恢复的很好,有李太医亲自诊脉后,段殷凝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内侍省重新挂上了她的名牒,这就意味着她能侍寝了。
再就是宸儿满月,陛下果真信守承诺为宸儿办了盛大的满月礼。
满月礼后,姜雪漪迁居未央宫主殿,独掌一宫,于三日后送离了母亲。
日子重新步入正轨。
一转眼春去夏来,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年。
自从生下宸儿,姜雪漪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宫中岁月漫长,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百无聊赖,只能寻些插画焚香的小玩意儿做。
可现在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她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就算只是看着他睡觉也觉得欢喜,难怪荣昭仪生下大皇子后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恩宠渐薄也不在乎。
时至六月,天气越来越热了。
未央宫四处都放了冰盆,将温度控制在一个舒适的温度,姜雪漪摸了摸宸儿的额头,见他睡得香甜,这才转身到主殿去用了一碗绿豆汤圆。
扶霜正好捏着帕子回来,笑着说:“每到这个时候长安就跟个火笼子似的,可是热坏人了。但说来稀罕,您猜猜奴婢方才从内侍省回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姜雪漪搅拌着碗里的绿豆沙,轻笑:“这些日子宫里清净的很,能有什么稀罕事?”
“唯一不安生的也就是丹妃和喻婕妤了,宫里只有她俩喜欢嘴上争执。”
扶霜摇摇头:“丹妃和喻婕妤合不来奴婢都习以为常了,方才瞧见的可不是这个。”
“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身边跟着芷仪,两个人说话的姿态十分亲密。不过那姑娘模样姿态都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奴婢猜测,许是皇后的妹妹。”
姜雪漪的笑容一下子就变了变。
她温声说:”我记得皇后是赵国公的独女,并无亲生的妹妹,恐怕是堂妹表妹之类的。”
“这些日子皇后不是一直在喝坐胎药吗?怎么好端端的让自己的妹妹进宫。”
“恐怕天不遂人心意吧。”
扶霜轻声说:“今年是承祚六年,算一算,皇后娘娘今年已经二十八九岁了,不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加上她处理后宫事务日夜操劳,陛下只让李婕妤和杨嫔学着操持宫务,却一直不曾放权,还是皇后一人管着。说不定是这半年多的坐胎药都没效果,所以才想让自己信任的人来侍奉陛下的。”
姜雪漪不紧不慢咽下一口绿豆沙,含糊说了句:“嗯,皇后这半年侍寝的日子不算少了。”
从她的名牒重新挂上可
以侍寝后,她就一直是宫里最得宠的嫔妃,但这个最得宠只是相较之下的结论,其余人,其实陛下算的上雨露均沾,多多少少都有恩宠。
尤其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是固定陛下去凤仪宫的日子,加上平时侍寝的时间,皇后喝着坐胎药都一直没消息,也难怪她着急。
赵国公为了皇后的后位稳固付出良多,皇后自知他父亲的不易,一直极为看重她的中宫之位,可若是中宫一直无嫡子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之位落在妃妾之子的头上,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从堂表亲中选一位进宫来为赵氏固宠。
等她生下皇子就抱养到皇后膝下,也算赵氏血脉。
只是再亲近的亲戚也比不上自己亲生的孩子,皇后恐怕也是没办法。
她的后位是整个赵氏的,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一碗绿豆汤圆用完后,姜雪漪才淡淡问:“去打听打听皇后的妹妹,看看她进宫几回了,可见过陛下没有。”
“明年就是三年一度选秀的日子了,皇后不至于半年都等不及。”
扶霜领命退下去,姜雪漪拨了拨跟前荷花的花瓣,垂眸不语。
若皇后真有心让妹妹进宫固宠,为何不多等半年到明年选秀的时候?万一这半年内有孕了,又何须旁人来分她的权。
明明是不急在一时的事,何必如此急切。
皇后是个稳重的人,再急也不会无头苍蝇般乱撞墙,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让人进宫无非是为了增加赵氏的权柄,为了替她固宠,什么情况才需要不顾半年后的选秀就让妹妹提前进来?
会不会……是皇后已经有孕了呢?
如今看似处处都是姜雪漪占尽头筹,可皇后从来没停止过扩张属于自己的领地。
刘嫔和兰才人被姜雪漪设计幽禁,目前不成气候。
李婕妤,纯才人和郑宝林,如今宫里稍有脸面和恩宠的,大多都是皇后一手提拔的人,也就丹妃和喻婕妤、荣昭仪各自为营。
这些人或许能合作,但绝不会选择依附旁人。
所以皇后若想一点点化解姜雪漪的优势,让新人尽快入宫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旧人在陛下心里的印象和位置已经定了,只有新鲜面孔,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若后宫是一局棋,皇后是幕后控棋的人。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有权利,偏向谁,提拔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既然如此,那姜雪漪也要。
耳边旎春的小碎步打断了她的思考,只听她在一进屋就快活道:“娘娘,陛下来看您和小皇子了,您快接驾去吧!”
姜雪漪缓缓抬头,面上牵起温柔的笑容。
她顺手从跟前的花瓶里抽出一支含苞待放的粉白荷花,搁在手里去未央宫的院内迎接陛下,一身天水碧的浮光锦,在光线下似水波熠熠生辉,似碧波荡漾的水中一朵迎风招摇的莲。
生完孩子后,姜雪漪容色更甚了。
未央宫重重花影里,沈璋寒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迈进院内牵过她的手,嗓音轻淡温和:“这花是送给朕的?”
“今儿想讨什么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