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就是重阳大宴,陛下从姜雪漪的未央宫启程,天还没亮就起身了。
今日虽不必早朝,可要先去远郊的皇陵祈福祭祖,其中层层步骤极为麻烦,且又要着繁琐的礼服,这更加耽误不得。
所以平时早上即便是侍寝后也能睡懒觉,陛下待她还是十分宽容的,可今日,姜雪漪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睡下去了,天还黑着就跟着陛下起身的时间一同起来,服侍着他更衣盥洗,再福身送他出门。
送走陛下后,姜雪漪赶紧小眯了一会儿,便到时候起来梳妆打扮了。
今日大节庆,一个时辰后会开宫门,迎宫外的命妇们进宫向皇后娘娘朝礼,主位之上的嫔妃都要在侧陪同。去年怀着宸儿身子不便,她干脆在灵犀宫内养胎偷懒,今年可是不能了。
“娘娘,快醒醒神。”
扶霜拿出一盒醒神的薄荷脑香膏在姜雪漪鼻尖晃了晃,轻笑道:“可不能再睡了,这珠冠太沉,您得撑住呢。”
昨夜侍奉陛下实在太累,姜雪漪困得眼睛都木了,实在不知陛下怎么做得到如此精力充沛,这会儿香味刺激头脑,她终于有几分清明,坐在菱花镜前软绵绵嗯了一声:“醒了醒了,我不能再睡了。”
手最巧的段殷凝亲手给她挽发编髻,换上礼服,最后戴上珠冠,这一华贵万千的装束才算是完成。
华服美冠最压人,若本身的容貌、气质不够突出的,即便穿戴得再好也只会让人觉得不堪成就,可姜雪漪却从不会让人如此觉得。
她本就出身名门,仪态端庄,可偏偏又生得云鬓娇颜,仙姿佚貌,如蟾宫仙子。尤其生了宸儿后,更添沉静的韵味,如今这一身在她身上只觉得风华无双,不敢久久直视。
她搭着旎春的手坐上步辇,长长的仪仗在宽阔的宫道上一路往凤仪宫去,晨光乍破,两侧的红墙金瓦粲然生光,沿途的宫人命妇们无不颔首行礼,夹道相迎。
这便是宫内宫外人人称道的第一宠妃,棠修容。
到凤仪宫的时候,时辰掐的刚刚好,命妇们都已经入内坐下,丹妃和荣昭仪就陪坐在左右,因着两位贵嫔协理后宫的缘故,虽位份不够,也坐在底下。
今日虽不请安,可到的人却比往常更多,正殿里满满当当,都是长安城里身份一等一尊贵的女人。
姜雪漪不动声色看过去,今日来的命妇们大多都是闺中见过的熟人,各位重臣的亲眷,公府侯府的诰命夫人们,也就一小部分脸生。
她稍稍坐了片刻,时辰到了以后便跟着众人一道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今日亦是盛装出席,妆容端庄之余也显明媚,瞧着气色很不错。
算起来,皇后有孕也已经五个月了,如今胎气已稳,身子尚且行动方便,如今孕身出席重阳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姜雪漪今日再风华绝代,可她也清楚自己在今日这一局里头不过是皇后的陪衬,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要围着皇后转,围着腹中的嫡子转,那才是正统。
不过不打紧,只要母亲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她不紧不慢的放下瓷杯,笑着往母亲那看了一眼,和母亲对视一笑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看见一侧的陶夫人目光不善,看的不是旁人,正是她。
倒是奇怪了,陶夫人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父亲和陶尚书之间的恩怨自有他们自己解决,即使两家交恶,可说到底是父辈的事情,皇后面前也该装装样子。
再说,陶姝薇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死因也和姜雪漪无关,如今陶氏又没有女儿在宫里,既无近仇,陶夫人好端端对她哪儿来的恨意。
陶夫人她不是第一次见了,虽说性子和陶姝薇有些相似,行事张扬,在贵妇人里也是不讨喜的,对孩子多有娇惯。可再怎么说也出自名门,又是尚书夫人,不至于心眼小到看不惯她得宠怒目而视的地步。
难道是近期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姜雪漪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权当没看见,只等着有机会问问父亲再说。
底下的夫人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问候着皇后,殿内说说笑笑,气氛好极了。
丹妃知道自己一向不招人待见,这会儿一身偏红华服配纯金头面撑足了场面,却懒洋洋的拿着旁边的点心往嘴里送,有一搭没一搭的,对今日的交际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荣昭仪也冷冷淡淡的坐在一边,虽不失妃子礼数,但也兴致寥寥,只有两位贵嫔面带微笑端坐着,时不时应一下夫人们的礼。
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后,时辰差不多了,皇后便开口说要带着夫人们去太液池赏秋菊和秋景,又应对了一个时辰,就到正午的大宴了。
约摸着,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后娘娘的堂妹就要入宫献艺了吧。
宫乐奏起后,舞姬从两侧翩然入内,跳起喜庆欢欣的乐舞,陛下和太后、皇后分别出言欢庆重阳,举杯同乐,大宴方拉开了帷幕。
宫里大小宴会常有,流程都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新鲜的,今年杨贵嫔首次操持重阳,更是一切求稳。
每每大宴,最要紧的不是团聚,是陛下和皇后趁此良机拉近君臣关系,使君臣一心,国力昌盛,其余的都不重要。
宴席过半,皇后终于觉得时机到了,方缓缓举起杯盏,笑着对陛下说:“陛下,年年重阳的表演大抵如此,虽也隆重动听,可总是少些新意。”
“臣妾怀着身孕,今年的重阳佳节不能亲自筹备总有遗憾,臣妾有心,便备了小小的节目,还请陛下听个新鲜。”
沈璋寒挑眉笑道:“哦?皇后备了什么节目,竟连朕都瞒着。”
皇后牵唇笑起来,轻轻拍手:“小小安排,只愿陛下不嫌,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众目睽睽之下,侧殿内的小太监抬上来一架古琴,放好凳子,紧接着,从门口缓缓走来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纤弱女子。
不同于嫔妃们都穿着华贵端庄的礼服,这女子并未盛装打扮,只穿着一身飘逸清泠的云雾绡,乌发间一支简简单单的碧玉簪,端得是似云
如雾,清冷动人。
她生得年轻美貌,肤色白皙,唇不点而红,只静静站在殿内,便有些超逸出尘的气质。
这女子盈盈下拜,嗓音轻柔婉转,十分动听:“臣女赵宛柔,给陛下请安,臣女献丑了。”
说罢,她便莲步轻移坐到了凳子上,素指纤纤拨动琴弦,一出手,便是绕梁三尺的精妙琴音。
赵宛柔的琴技很好,一听就知道得过名家指点,她一个及笄不久的姑娘家,在如此大的场合尚能稳住琴心一音不乱,可见她心中平静,并未紧张。
一首清婉悠扬的名曲,却被她弹出了几分缠绵的味道,姜雪漪是善抚琴的,自然听得出琴曲中的妙处,而陛下是喜欢风雅之人,定也听得分明。
姜雪漪和宫里大多数的嫔妃都是第一次见这位赵宛柔,但仅凭一面,她就知道这位赵姑娘恐怕比丁氏要聪明不少,起码心态沉稳,不是丁氏那么沉不住气的人。
这会儿听她在殿内抚琴,琴音曼妙,就连旎春都听得入迷,一曲罢,殿内众人仍沉醉在曲中不曾离神,她抚弦收势,再次福身向陛下请安:“臣女琴技粗陋,还望陛下不弃。”
沈璋寒抚掌而笑:“你琴技精绝,怎会粗陋?皇后安排的甚妙,朕重重有赏。”
皇后低眉浅笑,温声说:“说来惭愧,臣妾今日会有此安排,其实也有一个做姐姐的私心,想成全了柔儿。”
“自从数月前柔儿初次进宫看望臣妾,面对陛下一见倾心,辗转难忘,便一心想为陛下弹奏这首曲子,她自知身份有别,不敢奢求其他,说今生能为陛下一曲便无憾了,臣妾于心不忍,这才为她安排。”
“今日陛下能得一丝欢愉,也不枉柔儿日日苦练了。”
堂堂赵家之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心慕陛下,央求皇后为她费心安排,就已经是要绝了自己往后议亲之路了。
如此决心,如此痴情,惹殿内诸人暗暗咂舌。
既是大宴,和和美美才是第一要务,太后适时在一侧和蔼地笑道:“既有如此痴心,皇帝以为如何?哀家瞧着这孩子不错,娴静文秀,才情俱佳,若能得她在身边侍奉,时时宽心也好。”
沈璋寒淡沉一笑:“既太后也喜欢,朕便全了你的痴心。”
“就册为贵人,留在朕身边吧。”
赵宛柔微微一怔,随即俯身,清婉的嗓音有些哽咽,做足了痴心人的模样:“臣女……妾身谢陛下恩典,不胜感激。”
一瞬间身份天翻地覆,赵宛柔当场被册为贵人,席面被安排在了纯才人的左手边。
纯才人看着她一入宫就是贵人,位份比她这个怀了孕的嫔妃还高,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这些天,陛下从未来看过她和孩子,也没有晋她位份的意思,恐怕……恐怕这个孩子生出来,也是不得陛下喜欢的了!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缓缓落座的赵贵人身上,唯独郑宝林,一直默默的看着纯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