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月色莹润,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瞧着格外温柔。
许是这般说着已经想象出了当时的画面,姜雪漪握着沈璋寒手的力度不自觉又重了些:“这么一个大活人都能被小太监撞进月季丛里,宸儿如此年幼,又正好是能爬会走的年纪,臣妾不得不担心。”
“若宸儿真的不慎被伤到,不光臣妾心疼,陛下也会责怪臣妾不当心的。”
沈璋寒紧握着她,粗粝指腹敲了敲她的手背,是宽慰的意思:“宸儿年幼淘气,你身为人母,多上心也是应该的。”
“实在不放心,朕再多派几个嬷嬷过来伺候着。这未央宫只给你一人独居,再多人也住得下,不比太忧心了。”
姜雪漪轻轻点头,再次弯眸笑起来:“伺候宸儿的宫女和嬷嬷已经很多了,再者说,也都是从宸儿未出生时就在身边伺候的,用惯了的人,不用再添了。”
殿门口侍奉的宫女及时的伸手掀开珠帘,侧殿的膳食正传来阵阵香味,她边走边说:“其实说起来也让陛下笑话了,臣妾第一次养育孩子太过小心,有些杯弓蛇影。宫里到底不比外头,嬷嬷和宫女随时都会跟着,宸儿再淘气也不至于,难为陛下费心。”
是啊,宫里不比外头,走到哪儿都不会让主子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偏偏被小太监撞进月季丛里呢?
宫里的宫人们哪个不是严格训练过的,出再大的事,也没见哪个奴才敢在宫里大呼小叫,肆意顶撞。
尤其御花园连通东西六宫,人来人往,可谓是后宫的中心地段,平素没事就有嫔妃去御花园走动的,即便是陛下、太后和皇后,闲暇时分也会去走动,试问谁敢不看路就在御花园的路上横冲直撞?
姜雪漪不必把话说的太明白,但她知道,陛下如今虽然不管后宫事,也未必会搭理施御女,可既然这话特意当着面说了,陛下就一定能听懂,一定知道施御女是被人陷害了。
至于施御女往后前途如何,她就帮到这儿,看她争不争气了。
沈璋寒将怀里的宸儿递到扶霜怀里,缓声道:“只要是为了宸儿好的,再费心也值当。”
”咱们的孩子,务必要健健康康长大成人才好。”
姜雪漪笑着点头,柔声说:“是,有陛下的喜爱和眷顾,宸儿一定会健康平安的长大。”
“宸儿方才刚刚吃饱,不如让扶霜带下去玩吧,臣妾陪您用膳。”
沈璋寒略一颔首,她摆摆手,扶霜屈膝后抱着宸儿退下,殿内只剩下林威在跟前布菜。
一大桌子菜都是他们平素爱吃的,这会儿殿内安安静静无人说话,只有林威布菜时筷子触碰的轻响。
静室燃灯,饭香满屋,屋外万盏灯火明亮的时候,他和姜雪漪最像民间寻常夫妻。
用膳的过程他们没说什么,姜雪漪也很察言观色的察觉到陛下眉心中的疲惫,直到晚膳用罢,沈璋寒和姜雪漪坐在软塌上安安静静的下棋,耳边只听得见棋子啪嗒落盘的声音。
一局棋僵持许久(),姜雪漪还是输了⑺()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沈璋寒捡子准备再下一局,她却起身绕到了陛下身后,轻轻环住了脖颈:“陛下。”
她的声音柔和的在耳边响起:“您累了,潋潋给你按一按吧。”
虽说姜雪漪自记事以来也是第一次经历打仗,可她自幼博览群书,兵书看过不少,也听父亲和哥哥讲过古往今来的一些大战,知道一旦打起来便是耗时耗力,且战且休,往往一开始的时候最是焦灼,双方各出奇招,有输有赢,直到一段时间后才会有一方颓势明显。
从除夕到现在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远远不到需要一国之君焦心到如此地步的程度,就连父亲来信语气都尚且轻松,可陛下却格外的在意,在意到精神像一支紧绷的弦,随时有脱弦而出的风险。
其实姜雪漪有些担心。
这段日子只有她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多,陛下也在她跟前最释放自我,所以她的感受是最深的。
陛下对这场战争的在意远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是因为魏国的国君?还是因为当初大巡游遇刺流落民间一事?
姜雪漪知道陛下对幼时之事一直十分介怀,有时雷雨季午夜梦回,陛下仍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
但一直以来,陛下在群臣眼中都是宽宏治世的明君,她便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自己最在意最难以忘怀的事,陛下也不例外,所以和陛下相处时更要因为这些过去多加小心,不可触其逆鳞,仅此而已。
但她现在发觉好像不止于此。
这场战争也比她想象的要严峻。
哥哥跟着喻将军可还好吗?这场战场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姜雪漪不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守住她在后宫的地位,守住宸儿,守住如今如日中天的姜氏。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沈璋寒缓缓闭上眼睛,姜雪漪就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春夜旖旎,楹窗支开半扇,凉风隐约送来花香,她柔软的手指抚上眉心,轻重有力的揉按。这一刻,焦躁和疲倦如潮水褪去,眉心的涩痛感舒缓紧绷的神经,他终于得到平静。
这三年,她时常会替自己舒缓,就和第一次遇见的那日一样。
又是三月份了。
太后出宫礼佛的仪仗马上要回宫了,沈璋寒缓缓睁开眼睛,恍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去过那间小屋了。
当时姜雪漪误闯,他曾暗中下令不许任何人登岛,如今这么久没修缮,也不知那里现在是什么模样。
思及此,沈璋寒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流露出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情绪,最终却化为了讥讽和恨意。
现在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那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回头看,想必会是另一种心情。
沈璋寒抬手把姜雪漪的柔荑握在掌心,将她从身后引到跟前来,卷起了她的袖口。
烛光
()不比日光明亮,只隐隐看出有些红,他问:“瞧着你好多了,太医可说过什么时候能好全?”
姜雪漪垂睫轻笑,跃动的光线下,她双眼尤为含情脉脉:“再有几日就能好了,今天感觉好多了,没那天难受。”
“让陛下担心,是潋潋的不是。”
沈璋寒长臂一揽,将她腰肢圈进怀里,模糊不清的说了句:“旁人总不及你。”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哄人的,姜雪漪笑了笑:“宫里可是才进了几位新妹妹呢,陛下昨日不是才见了施御女?新妹妹个个貌美,又比潋潋年轻,陛下不喜欢吗。”
沈璋寒拍拍她臀上一寸,并未应她的话,神色清明又淡漠:“朕不诓你。”
姜雪漪笑着起身,抬手扶陛下站起来,她知道陛下这会儿得回太极殿去了:“等潋潋好了,给陛下做桃花酥,酿女儿红,就埋在未央宫的梨树下。”
沈璋寒自然说好。
走之前,他吻了吻姜雪漪的额头:“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陛下的仪仗从未央宫启程回太极殿后,宫人们才赶紧将庭院内没收拾完的整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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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施御女带着脸上的伤在请安的时候去凤仪宫求皇后替她做主,说自己的会跌进月季丛绝不是偶然,乃是有人故意陷害,求皇后严查那个撞她的小太监。
都知道女子最爱惜容貌,施御女却不惜让众人都看见她带伤的样子也要让皇后重新督查此事,这么一闹,满宫嫔妃心惊不已,议论纷纷。
这样的事一出,皇后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已经处理过那个小太监,若是再翻案,无疑是告诉所有人她这个皇后不称职,处事不公允。施御女不过小官出身,在宫里又无倚靠,就算真的心有怀疑,吃下这个哑巴亏,或是暗中调查去报仇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当众闹起来。
这是明摆着打她这个皇后的脸。
姜雪漪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花盆里的枝叶,旎春在旁边继续说着:“听说皇后起先不愿意处理此事,还是施御女又哭又闹,大喊求皇后做主,皇后不得已才答应她会重新审问那个小太监,为她争一个公道,临走又安抚了施御女,让她回宫好好歇息,说她自会秉公处置的。”
“不过小小提点,这施御女还真是不负众望。一个刚入宫的小姑娘,倒是豁得出去。”
姜雪漪垂眼淡笑:“她的确比想象中聪明。”
皇后之前那么处置撞人的小太监,不管知道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都是抱着施御女不必太重视,最好息事宁人的打算。
如此一来丽贵人才少了碍事的,能快些出头。说白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成全丽贵人。
可施御女知道了有人暗害她,第一反应不是暗暗记仇,日后再去找丽贵人算账,而是直接把篓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捅到皇后面前去,逼着皇后给她一个公道。
皇后要么继续隐瞒,让宫里流言如沸,传到陛下耳朵里去,要么揪出背后的丽贵人,同丽贵人离心。
这一招虽简单,却十分有效。
姜雪漪反而成受益之人了。
施御女虽然出身低微,没见什么大风大浪,但脑子却比她想象的灵活。不是人人都敢在刚入宫就得罪皇后的,是个能让她再用几次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