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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竹回到小院的时候,倒没有发生锁门不让他进去的事情,只是灯烛辉煌,众人正摆了宴席,在小潭边聚餐欢庆。
他走在另一边的长廊,和他们岔开了,心里其实没什么特别激烈的感觉,回到房间后,就安安静静洗漱,准备睡觉了。
以后大概再也泡不到这么好的澡,所以林青竹泡了很久,直到把最后一包药包都用掉,让药力完全渗进身体后,才从澡盆里出来。
感觉把这一个月的疲惫都洗净了。
他关好窗,隔绝风还有外面的声音,就躺上了床,缩在了温暖的被窝里。
放空思绪,林青竹蹭了蹭枕头,用枕巾擦了脸上的眼泪,呼吸都没乱,闭上眼睛哄自己睡觉了。
好好睡觉,明天下山,买个大鸭腿吃。
多撒盐,多撒辣椒,划个十字刀,焦香又入味。
但他又想,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的同学都很好,大家穿一样的校服,读一样的书,升一样的旗,只要努力就能考好分数,他家里穷,同学却很好,同桌还请他吃肠。
他买不起五三,老师说那我给你印吧,然后用灰色的纸给他印了很多资料,订成一本,很便宜。
老师又说好好学习吧,可以改变命运的。
他其实很久没有想这些了,所以想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在脑海里又烤了一只鸭腿,才渐渐沉进了梦乡。
……
……
月上中天,亥时末,院子里的宴会还在继续。
不止这处,甲院其他院子也在举杯共饮,夜晚静谧,却酒香怡人,只不过因为冬日寒风,显得有几分千山寂灭的萧索。
天高风大,巨树被一阵阵摧折,掀起稀里哗啦的潮声。
在这样的宴会里,所有人都稍稍有些醉了,幻想着日后的锦绣前程,为自己、为家族带来的无限资源,有些人竟痴痴笑出了声。
单明就是如此,他便是傍晚讽刺尧笑之人,家族单金灵根的天才,来此只为投入林如晦门下,得到更好的资源,将来为他筹谋四海,位列仙班。
这可比单纯修炼飞升容易多了,地位也高多了。
单明为庄蔺倒酒,心想的却是如何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毕竟心腹的位置何等珍稀,林如晦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林清笃,再来一个庄蔺,他何时才能出头。
庄蔺满饮他的敬酒,眼中却有冷芒。
蠢货。
就在众人都陶醉于此的时候,却恍恍惚惚听到了一阵风一样的脚步声。
这声音极难形容,像骤起的暴雨,又像千军万马,密密麻麻,越来越大。
“好像有什么声音……”
“嗯?”
“你听错了罢,这个时辰了,还会有什么人——”
那人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放出神识,发觉了夜色中逐渐朝他们走来的一支庞大队伍。
不,不是一□□浩浩荡荡的脚步声来自他们山前,而那阵风声——
庄芸喝茶的手微顿,看向了夜空。
漫天灯火踏风而来,那支队伍如同星尘一般,漫向了他们,照亮了大半天空。
“砰砰砰!砰砰砰!”
林青竹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的去开门,发现是尧笑。
“怎么了,我在睡觉呢。”
“怎么了?”尧笑声音陡然升高,“你问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林青竹眼睛还是有点睁不开。
但尧笑已经失去了耐心,随便一扯衣架上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又推着他踩上鞋,然后抓着他手臂,半拉半扯带着他下了楼。
林青竹只觉得外面天寒地冻,刚刚他脑袋发蒙,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回笼之后,已经被尧笑捉下了门,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这才发现不对。
所有人都在水潭边看着他,眼中都有浓烈的震撼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但当林青竹看回去的时候,他们却又不自主的躲避开来。
院中大门也大开着,莹光烁烁,即便林青竹是个凡人,也感觉到外面似乎很多人。
“怎么了。”林青竹下意识问。
这次却是庄蔺说话,他温和道:“林家来找你了,在外面,你去见一见吧。不止林家,还有赵家。”
皆带着婚书。
赵家的确不可能越过林家,他们之前想当然,觉得林家不会再发婚书,因为被分配到林家的人都得了聘书,所以赵家也不会再纳人。
但倘若林家有这个意思呢?
只不过不是对他们。
那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最后这一天,他们不是急着回返,而是其他几姓都得到了风声,所以约定俗成,都在这最后一天送出婚书。
毕竟他们虽然要稍早,却不能过早,不能太对林姓低头,这是世家不可能放下的矜持。
但教人窒息的是,林赵两家这次出发的时间差之仅毫厘,因为林家和赵家目标相同,都是奔着同一个人去的,两队人在院前狭路相逢,场面立时尴尬起来。
林青竹推门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两家人泾渭分明,赵家人脸上冷若冰霜,显然不忿。
林家越界抢人,这事做的不地道。
林青竹分明是被分配到赵家地盘上的,与少主人,少小姐都相处得极好,和林如晦有何关系?
但林家来使却是林如晦心腹的林清笃,林姓中地位极高的族人。
林清笃在林如晦幼时便开始辅佐他,不过百来岁,就已经是化神初期,天赋相当恐怖。便是半百修炼到元婴的赵诸,日后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林清笃一身锦衣华服,随性负手而立,腰佩一把折扇、一管清箫,是个极风流清隽的人物。他脸上还带着惯常的浅淡笑意,赵家来使见此,也不好说什么。
林青竹一出来,林清笃就看到了他,随手一抚腰间的箫,朝他轻轻笑了笑。
不过未发一语。
林青竹是慢慢走出的门,因为他实在是太冷了,在寒风中忍不住喘了喘,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但后面还有人要出来,所以尧笑轻轻一推他。
赵家来使却没有注意到,忍不住先开口:“林青竹,我奉我主之命,来向你送达婚书,你可愿意?”
只要一声愿意,他们立刻就能把林青竹带走,任凭林清笃再怎么蹲,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林清笃也像极有风度,让赵使先问,赵使心中冷笑,按理本当如此。
他想不到林青竹拒绝的理由,今晚林家注定要吃个挂落。
但林青竹在寒风中冻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脸上僵得连表情都没有,看上去格外冷漠。而且大脑混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赵家人的话,更别说马上回答。
他菜得做小弟都会被嫌弃,如果说做炉鼎,被采补一下就会死。
时间在两方流逝的感知不一,林青竹因为受冻,难以思考,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离赵家发问,实际已经过了半盏茶时间。
院子里静得只剩下寒风簌簌的声音。
赵家来使再也忍受不了,心中大怒,喝然出声:“好!那老夫便告辞了——”
说罢便拂袖离开,片刻不愿停留。林青竹没有立刻选赵家,已经说明了态度,两个世家当庭争抢一个炉鼎,已经叫他们颜面大失,这是讲究你情我愿,既然别人要去攀高枝,他们又岂愿在此被窥伺取乐?
全无体面!
林青竹见他们动了,才反应过来他们要走了。
他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打算再站一会儿,然后让林清笃也离开。
但林清笃却打量他片刻,然后淡笑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身上的威压太盛,哪怕已经收敛,林青竹还是本能的战栗,从刚开始就是这样,他被两家压制得动不了,现在更是难受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林清笃从旁边侍女手里拿过礼盒,打开,盒中静静躺了一张红色玄英纸所制的婚书,由婚礼的主人亲手所写,署上了自己姓名。
林恕,字如晦。
但婚书是半合上的,所以林青竹看不完全,只能看到这一角。
他心里微微一动。
林清笃诱哄道:“你可打开一观,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林青竹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他受威压携卷,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却在要碰到的时候脊背冻得一疼,清醒片刻,停了下来。
见他有退回去的意思,林清笃轻轻一笑,直接探出手,极温柔的一按林青竹的后颈,却立时叫他昏睡了过去。然后他直接抄起林青竹的膝弯将人抱起,低斥侍女道:“还不快将狐裘拿来。”
侍女马上垂首展开早已准备好的极品灵裘衣,这裘衣自荒北猎来,哪怕在极北苦寒之地,披上它也足够保暖。
她们用裘衣包裹住了林青竹,又顺势将他合抱在了她们怀中,林清笃已有妻室,这是少主的人,他不能碰,刚才已属逾矩。
他们是带着软轿来的这里,很快,侍女们就抱着林青竹坐了进去,帘帐垂下,家臣抬起软轿,踏云而起。
林清笃吩咐庄蔺:“你速去他房间,将他房内物件全部收拾带走,记着,再小都要带,宁滥勿缺,以免漏下了他重要之物,灵舟即刻便启程。”
林家懒得再等,接完想接的人,就打算直接出发。
庄蔺心情复杂,道:“是。”
他与庄芸自小就是照着林清笃的模板被教养的,如今进入林家,也要从他手下开始学起,火候够了才能独当一面。
远远没有预料的顺利。
其他人比他们还要不如,甚至要被林家打散到各个地方,从最底层做起。
而林青竹现在却能直接被纳进主家,进入到林家权力最核心的地方,不出意外泼天富贵是少不了了,就算他修炼天赋不行,少主也会给他补到行。
双斥灵根,对天生道体五灵皆满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只需要双修,就能给他化去一条,变成单灵根。
庄蔺心中微叹,动作却丝毫不慢,眨眼就将林青竹的物件收拾得干干净净。
今晚这样的阵仗,这个少年受宠是必然的了,他难免有些庆幸庄芸与林青竹关系尚可,像单明这样喜怒形于色的蠢货,进去后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过三天,都要看主家心情。
单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仍旧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去的软轿。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至此,明明大衍盛会的时候,林青竹和林家完全没有接触。
尧笑观他神色,心觉十分痛快,给他传音道:“单明师兄,小弟就在这里祝你前途无量了。”
还未等单明有何反应,收拾完物件的庄蔺便走了出来,他们自己的行礼早在昨晚就收拾好了,现在随时可以出发。
“走罢。”林清笃仿佛没察觉到院中的诡谲变化,拂袖御空,林家浩荡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像来时一般,消失在了天幕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