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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竹被丢下饲养莲花的深窟,深窟不知有多深,他碰到石壁,摔了近十米,催使灵气用被折断的手脚紧抓石缝,以此缓冲,才没有当场被摔死。
洞窟底是血泥,潮湿不堪,他砸在上面,剧痛难当,本能缩成了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力气掏出储物戒里的灵丹,颤抖着手喂了一颗进嘴里。
霎时间,纯粹的灵流流遍全身,效用之强让林青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它能卖的这么贵。
危难之际,灵丹比普丹强过百倍,是真的能保命的东西。
他吃的是玉春丹,黄阶灵丹,吃下去不过几息,身体的伤势就好转大半。虽然肺腑的暗伤未愈,行动却已经无碍。
林青竹一边吸收药力,一边攀着石壁站了起来。
他不能停下来打坐,因为他感觉脚下踩的血泥,不仅腥臭得难以忍受,而且像一双手抓着他,不断吸收他体内的血气。
这不是错觉,整个洞窟都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抽取里面人的精元。
有阵法。
林青竹连手也不放在石壁了,尽量减少接触的面积,要不是不是这里阴气太重不能飞,他肯定要拿出飞剑。
他也想明白了为什么鬼相不夺走他的储物戒,要么是不屑筑基弟子的收藏,要么是因为他活得越久,被吸取的精元就越多。
这个豢养莲花的密洞连通着外面的血池,不断有血从泥土里渗出来,四面八方都埋了类似穿心虫触手一样的古怪枝蔓,像血管一样,源源不断抽取血汁向上输血。
而外面,慧心感知到鬼相双眼冒出精光,极为享受,不断吞吐莲花精华,同化它,加速它的成长。
莲花就快成熟了。
林青竹想通其中关窍,催动蜉蝣诀,把自己伪装成一颗平平无奇的小草,尽可能避过阵法的抽取。
荷包蛋从他福袋里爬出来,又被他轻轻按回去。
他知道它想保护他,但荷包蛋本身只是一只小乌龟,重伤未愈,成长也很缓慢,再让它承伤,恐怕很快就死了。
而他体内因为上次吸取了辛屠的血,精血异常充足,暂时问题不大。识海的蜉蝣也有储备精血大补丸,危急的时候,可以吐给他。
现在它就轻轻吐出一个球,是口粮里省下的,送给了他。
林青竹用神识和小虫碰了碰,以示感谢。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轻得仿佛不存在。
但他静下心,却再次听见了。
“哥哥……”
声音很熟悉,是夙凤的哀鸣,在喊哥哥,隔一会儿,又变成小鸟濒死的啾啾声。
林青竹点燃一张火符,穿过一道石壁,来到了核心的洞窟,看到了洞窟中间的场景。
小小鸟被骨刺刺穿,钉在了阵法中心,它的手脚都被骨钉钉穿,连接着四条锁链,时而是小女孩,时而是小小鸟,但不管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贯穿,把自己撕扯得面目全非。
它的翅膀几乎成了干皮,变成人形时,四肢的皮肤上流动着黑色的诡异符文,口中发出兽类的尖啼。
因为太疼、太疼了。
可是在看到林青竹之后,她忽然安静了下来,用嘶哑的声音喊他:
“哥哥。”
林青竹走了过去。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夙凤躲开了。
“不碰。”
她的身体和阵法相连,林青竹碰她,会和她一样被大阵锁定。
林青竹看着夙凤金色的血顺着骨钉汇到锁链,延伸到头顶,那看不见的莲花的根部。明明是一只凤凰,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成为妖鬼的养分。
他又低头,这次终于将她身上缠绕的黑气看了个清清楚楚,因为这次的黑气比上次浓烈百倍,总算显出了原形——那是一个个晦涩的符文,玄奥隐晦,和王禅曾经受的伤口一模一样。
是道则诅咒。
她体内的血也在慧眼下显出了古怪:那是两股不同的血,一股赤金、一股绯红,泾渭分明,却又互相交织,不断漫出黑气,是她诅咒的根源。但现在,这两股血都在渐渐离她而去。
她骨髓里不断制造新的血,又不断被抽取。
林青竹看了看骨钉和大阵,是地阶级别的实阵,凭他不可能破坏。
他只有筑基期,救不了她。
但夙凤也没有说其它的,只是歪头看着他,又喊他:“青石。”
林青竹嗯了一声。
夙凤说:“不要难过,青石。”
她的脸上滴了一点林青竹的眼泪,显出明净的脸庞。
却不再圆润了,干干瘪瘪。
林青竹只能说:“天羿很快就要来了。”
夙凤:“在哥哥来之前,我就要死啦。”
就算他毁了阵法,她也难逃一死。
林青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体内的这股诅咒很快就会吞噬她,比阵法更快地杀死她。
“这是为什么,”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体内的血,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上次看似给夙凤清理了黑气,但现在却成倍地反扑了回来,更加地凶狠残狞,绝不仅仅是因为凤凰涅槃的关系。
是她的这两股血有古怪。
夙凤圆润的眼睛看着他,过了很久,她才说道:“因为,我的母亲,是妖族。”
林青竹瞳孔猛地睁大了:“怎么可能?”
人和妖族不可能通婚,也不可能生下后代,人只可能和妖兽化成的妖修结合,生下的孩子被叫做半人。
但他很快想到了,夙凤不是人族,她和天羿一样,是神血后人。
夙凤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轻声说道:“我们,也不可以。”
不可以结合的种族强行结合,结果可想而知。
她身上的诅咒,就是天谴。
夙凤已经濒死,说的话很轻很轻,林青竹要俯下身,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或许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东西,所以她慢慢的、慢慢的把所有秘密告诉了他。
腥臭的血滴在石壁上,整个洞窟,恍然只能听见锁链晃动的声音。
*
远古有神族,与人交合,留下神血后人;与□□合,产生横断妖族;最后一支遁入远海,鲜血散入洋流,成就海族霸主。
然而这三支亲族之间,却不能通婚,且随着时间流转,神血稀释,彼此之前的亲缘关系越来越淡,已然成了三类截然不同的物种。
除却金乌,纯血神族就此消失。
可神盟从未放弃过制造纯血族人,祖先皆有兽身,他们却只有人身,焉能甘心。
他们想尽办法,便将主意打到了两者皆备的妖族身上。两族曾是近亲,又一拍即合,夙凤就这样诞生了。
他的父亲是前任盟主,母亲却是一妖族女子,长老们以为她不知道,对天羿也从未告之,但夙凤却记得诞生后的一切。
她曾经有很多兄弟姐妹,但都成了死蛋,唯有她还有一线生机,被封冻在极北的冰川下。直到父亲身死,她被长老捧上圣女的位置,又几经血脉圣灵池洗濯,强行变成出了一只返祖的“凤凰”。
她本来就该死了,只是林青竹延缓了这个过程,让她快快乐乐活了一个月。
没有痛苦,没有忧愁,轻轻松松,非常快乐。
所以她已经满足,说完一切,便对林青竹道:“青石,我,自爆,你,出去。”
“对哥哥说,不要难过。”
她燃尽最后的血脉,足以将阵法焚毁,自爆后神元脱身不受□□束缚,凤凰神火得以尽显,哪怕对上合体期的鬼相也有一战之力,青石就可以趁机逃跑了。
可等她说完,青石却迟迟没有开口。
林青竹只是顺着铁索,看向上面,好像透过厚厚的泥土,看到了那一朵快要盛开的血莲。
用人血浇灌出的莲花,和之前的虫茧一样。上一次他飞去一滴血,就破开了虫茧的防御,当时懵懵懂懂想不通,现在却渐渐懂了。
蜉蝣诀是凡道功法,他修了蜉蝣诀,身上带着凡道的道则,他的血对这种汇聚了凡人晦血的邪物是致命的。
那这一次呢?
林青竹食指划破中指,朝上飞去一滴血珠——
那一刻,他恍然听见了无数凡人的哭嚎声,还有从那莲花尚未被血色吞噬的、青色一角传来的微不可查的颤动。
是有用的。
若能洗出莲花本体,凭圣物之威,周围数万里的阴邪都会被清洗一空,就算杀不了鬼相,他们也能得到莲花庇护,不会再被伤害。
阵法也会因此而毁,夙凤就不用死在这里了。
他不能再等天羿,他未必能来,就算来了,也未必能救他。而且如果真要拿一个小小女孩的躯体挡在他面前,这算什么。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只是筑基期,精血稀薄,就算放尽他全身的血,可能也无济于事,连莲花的一片叶子都净化不了。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
林青竹对夙凤说:“夙凤,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赌赢了,我们两个都可以活下去,你也不会被血脉荼毒。”
夙凤呆呆的:“如果输了呢。”
“不会输的。”林青竹看着她,“只要你相信我。”
夙凤就歪头看他,看着林青竹的手摸到了她的额头,暖暖的手,驱散了化之不去的寒冷,把她抱在了怀里。
在那一刹那,洞窟陡然轰开一阵金色的光芒,如水波扩散。林青竹只觉得比此前恐怖不知道多少倍的吸力从锁链传来,也不知道夙凤怎么抵御这种痛苦和他说话的。
他不再犹豫,一把抓住那四条锁链,抓在了手里,截夺了通道,用自己的血代替夙凤,源源不断朝上方传去。
“唔。”
不过一会儿,林青竹额头就出了一层细汗,四肢百骸的精血都被渐渐抽离。他现在太庆幸上次吃了辛屠,能让他多坚持一会儿,蜉蝣也在不断给他吐出大补丸,给他补充。
而他如今抱着夙凤,一心一用,催动蜉蝣,不断吸取夙凤体内那一股沸腾的、“绯红”的血。
这股“绯红”的血气即是夙凤遗传自母亲的兽血,和辛屠天羿人、神混杂的血不同,和其他同时继承了人神兽三种道则、导致连破壳机会都没有的“凤凰”兄弟也不一样,夙凤只继承了父亲的神血,还有母亲的兽血。
某种意义上,她的确如神盟期待的那样,剔除了人族基因,无限接近祖先。
但同时她也遭受了天谴,成了畸形的怪物。林青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现在清楚,夙凤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舍弃一部分。
现而今他要夺走她“兽”的部分,只保留相对稳定的、赤金的神血,从根源瓦解道则的诅咒。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不停歇地把夙凤的兽血导入到身体里,源源不断交给蜉蝣过滤。
绯红鲜血甫一进入蜉蝣,就如烈火被冰层封冻,哪怕此前如何嚣张,现在也彻底瓦解,变成了一颗颗大补丸。
夙凤的骨髓造多少兽血,就被林青竹吸取了多少兽血,最后全成为自己的,反输送给莲花。
而这一切,正在吸取莲叶精气的鬼相丝毫不知。
但渐渐地,林青竹难以为继,觉得自己在灌一个黑洞,再多的血也灌不满它,从莲花传来的波动始终平稳,没有任何一丝要逆转的意思。他的血慢慢要被吸尽了,全靠夙凤的神血撑着。
这样不够,不可能够。
林青竹视线都模糊了,拽着链条,除了屏蔽荷包蛋不让它被吸血,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上方看不见的莲花根叶。
变啊。
变啊!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蜉蝣振翅的声音,鲜红的血、凡人的血从他脚下阵法渗出,汇入到他身体里。在鬼相看不见的地方,他积蓄了千年的血池,悄然漏了一个口子,无知无觉被林青竹吸收了。
这些血肮脏不堪,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怨气和痛苦,换作旁人不要说吸收,恐怕掉下去都会受损几十年的修为。但林青竹识海里的蜉蝣却全然不怕,它也像一个黑洞,来者不拒,与慧心共鸣,洗濯了无数迷离的哀魂,将它们的业障统统吸收。
越来越多的魂灵依偎在林青竹身边,好似游鱼依偎大海,但林青竹已经看不到了。血液流失的感觉让他如坠冰窟,他的头发渐渐变白,身体也慢慢单薄,神思越来越恍惚,只执拗地抓着锁链。
到最后,怀里的夙凤越变越小,当一滴兽血被他吸取殆尽,夙凤变成了一枚小小的蛋,落在了他怀里。
那一刻,神血入体,因果纠缠,林青竹透过眼眶,依稀看到了金黄的夕阳。
他又看到了林如晦。
……
……
灿金色的夕阳洒满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明亮得好像不在人间,但其实天气好的时候,在吟溪院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夕阳。
光束通透,映照出很多小虫,慢悠悠地飞。
山脉仿若笼罩在金色的雾里,松海泛起安静的波浪,就连风声也是远远的,天高鸟飞,静得让人寂寞。
林青竹站在金色的风雾里,发带飘舞。他在院子中.央,看到院子金色的楼阁,没有一丝人气,仿佛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过。
头发边的玉饰轻轻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但他轻轻抬眼,分明又是屋檐下摇动的风铃。
夕阳很暖,又有些虚无的空冷。
他好像在做梦,又不像在做梦。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而感觉发带被轻轻一扯,被什么人抓在了手里。
身后有人。
他回过头,却看到了林如晦。
他躺坐在往日惯常坐的那张躺椅上,晒着太阳。他的发带太长了,在半空飘啊飘,所以被他抬手,轻轻握在了手间。
他穿着淡青色的长袍,长发披散,腰间一支长箫,显得有些慵懒。眼眸很深,握着他的发带,却是轻轻吻了一下。
风从他指尖和唇间传过去,林青竹侧着眸,听到珠子落地的声音,看到他已然是一个成熟青年的轮廓。
有些清瘦,却已经很高大了。
道袍宽大到落在地面,骨节分明的手寸寸收紧他的发带。
林青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每一次吸收神血,都会梦到林如晦。
这个梦真实的不像话,却唯有他的神色,他还是看不清楚。
“放开我吧。”
林青竹轻声说。
他的身影再次如沙尘崩塌,刹那消失眼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林如晦吻着他的发带,缓缓睁开的眼睛。
……
……
林青竹已经不知道坚持了多久,这个梦他好像做了很久,又好像做了很短,而从梦里走出后,他就一直沉在黑暗里,意识恍恍惚惚,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做什么。
只有手上还有拉扯着东西的感觉,已经成了本能。
直到他听到了杀伐声。
是利箭破开大殿,远远传来鬼相的怒吼:
“小辈,尔敢——”
某一刻,林青竹突然从混沌中惊醒,长发披散,抬头看去,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羿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