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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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时候,林青竹见过装载在大卡车上，要送去屠宰场的鸭子。

它们脏兮兮的脚掌踩在车上，扁扁的嘴巴从栏杆里探出来,豆大的眼睛看着外面,遇到车停下,就嘎嘎叫成一片。

然后过了红绿灯，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时候他避开了这些车,没有去看，也不去想。

很多复杂的东西他也想不通，能做的只有在食堂仔仔细细把饭吃完，不浪费粮食。

珍惜做人的机会，珍惜自己的机会。

而到现在，他也已经不是单纯的学生,他杀过生也见过血,来到修真界,只有成仙才能超脱。

……

崔英在前开路，林青竹跟在崔英身后,一路疾行。

这碗八百万年前的饭，终于让他有了闯入不同种族族地的真实感，他不知道这场景是不是真的，或许是真的,也或许只是过去留下的画影，但这都不重要。

他已经得到了重要的信息，那便是远古神族，绝非与人为善。

那扇门也像彻底打开了某个关口，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褪色消失，剧烈的改变着。

荷包蛋听见林青竹凌乱的心跳声,从锦囊里爬了出来，爬到他脖颈边。

来时还能探得到边际的长路，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两端都陷入到阴冷空茫的黑暗里。黑暗如迷雾缓慢逼近，灵光打去皆被吞噬，没有任何东西存在，显然已不能涉足。

林青竹和崔英都停了下来，随着那股虚无接近，周边的一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破败、越来越狭窄。甬道的灵玉崩碎，掉出腐败的泥土和蛆虫，扭曲，坍塌，挤压，四方时空皆入虚无，空间被彻底锁死了。

甚至连天机玉都彻底失了效，显然他们已经彻底走出了太清仙宗的控制范围，这种偏移可能是从林青竹误开第一扇门开始，也可能更早，从进入这座神宫偏殿就已经开始了。

唯一的生机，只有两壁一扇扇依托底层阵纹，仍在飞速掠过的石门。因为空间在坍毁，这些石门也显得极为不稳，林青竹现在看见门就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选哪个。”

他其实有种感觉，崔英是被他牵累过来的，不是他选的方向，他们也到不了这里。

但崔英却没有责怪他，而是侧耳细细分辨，很快当机立断，横剑一穿他的脊背，带着他一跃而入，跳入了其中一扇门中。

他们之前选门进入的空间，基本不过方寸，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但这一次，明显不一样了。

首先感知到的，便是冷，还有静。

透入骨髓的寒冷，没有一丝声音的静。

四周一切漆黑，格外空旷。

好消息是空间稳定，不至于被吞噬；坏消息是石门消失，空间切断，他们再不可能照原路返回了。

天机玉也依旧用不了。

如果在比赛结束之前他们找不到路，抵达不了金乌神殿，那等神宫关闭，

他们生机渺茫。

好点被困个千年万年，坏点直接被道则碾为飞灰。

林青竹心态还算稳，慢慢从地上站起，伸出手摸索了一下：“好黑。”

黑得不见五指，他能感觉到荷包蛋缩在他衣领，紧紧贴着他，一动不动。

自从他筑基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不仅五感被封，神识触及不到，就连慧心也只能感知到周边的一小块距离。

直到指尖探出一缕发光，晕开了一段黑暗，感知才慢慢恢复过来。

崔英本就目盲，是凭神识视物，所以神识一旦受限，在这绝境之中，他也真如盲人般摸索。

好在他幼年早已习惯了这种黑暗，所以心中并未有多大波澜。

但此时他侧头微顿，却的确能感受到林青竹指尖的一缕微光，相反的是他手中术决从方才开始，便已无法显现。

虽有威力，光华却被淹没得一丝不剩。

“你……”崔英正欲开口，林青竹手上的金色法光却突然一变，似不受控制的扩大，灿烂的光辉直接从他指尖飞了出去，如同一股力量，注入到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霎时间，灿烂金芒自那一点扩散，延伸出无尽纹路，整个空间骤然由极暗变为极亮，显露出无比辉煌的内饰。

灯珠照射、火龙噬顶，他们正站在奢靡恢宏的殿宇里面。

四周墙壁，包括天顶，都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壁画。

画中诸天神佛垂目，尽皆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这些神灵有些林青竹曾经在长风界的神话里见过，比如绘在最中心的凤凰，根根鸟羽如血灿烂，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比夙凤更要华美百倍，在烈火中展尽尾羽；但大部分却是他闻所未闻的，这些神灵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面容都隐没在迷雾般的云天中，只能从笔触，依稀窥见曾经伟力。此时，他们在天顶若有若无的俯瞰他，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太逼真了，林青竹总觉得这些画影，是真的在窥伺他。

也或许不是错觉！

在他对上中.央凤凰涂白的双眼时，一股极为恶毒的视线忽而击穿了他——但那一刹那，识海中蜉蝣同样发出无声尖啸，道则对抗，将诅咒尽数化解，快到林青竹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刻，那只凤凰画影，就陡然从壁画中一跃而出，拖着尾羽，朝他杀了过来！

嘶鸣破空，林青竹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被它扑到，然而那凤凰画影却根本没有收势，而是就此融入地底，让人阻挡不及。

好似烈火烹油，仅仅一瞬之间，整个大殿都燃起了冲天的火光，这烈火比不上凤凰真火，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真火道则封锁四方，殿宇如同囚笼，里面无数画影尖啸悲鸣，仿佛在火中受尽灾罚，尽数从石壁中跃了出来。

一脱出石壁，这些画影便凝化作一丝丝黏腻缠连的细长黑丝，暴雨般疾射而来，循光而动，又将华光尽数扑灭。

若被它扑到，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崔英剑阵已成，却没有正面抗衡，而是反手以拂尘绕住林青竹，剑意破开封锁，带着他冲出了火海。

“这是壁中画影，只能困，不能杀。”

长风界万物有灵，三界九道之一便含灵道，这些画影是神族生前投影，自神血而生，似物非物，似鬼非鬼，根本无惧刀剑术法、生死轮常

斩它一剑它可自挥千万分.身，造下的罪业越多越成气候，如今刚出灵璧，就已经能映照崔英的实力到达这个地步，若给它机会再进一步，不需多久，就会质变成十分棘手的魔物。

崔英从前也见过画影，是他师尊亲往横断山脉取来，困于圣法大阵之中，也唯有圣纹，乃至半仙器才能将其彻底湮灭。

在柴荣出手之前，那早成气候的画影，已在横断山屠戮了数百分神长老，近百万无辜凡人，数个镇守古教被其血洗。

画影近乎疯狂，崔英却并不上当，林青竹眼睁睁它们近乎自残的翻涌而上，往它剑阵上撞，有些得逞的，黑丝下流出刺目鲜血，而乱血之中，很快就生出了数百分.身，更有魔气骤然迸发！

真火与画影竞相追逐，剑意速度极快，将它们甩在身后，但兜兜转转，他们却再次从繁复长廊，兜回了大殿。

彼时大殿已然遍布烈火，画影膨胀数倍，从天顶铺天盖地涌下，早没了间隙。

很明显，这方殿宇布了阵法，明明他们已经看到了外界景象，却仍旧回转了过来，并且能困住画影和崔英的，必是地阶以上的大阵！

虽然不知是何人设下，但想破出此阵，绝非易事。

林青竹落地，为崔英推演护法。

他学灵纹虽然很认真，但确实没有阵纹天赋，想离开这里，只能靠崔英。

阵丹器三道，一到五级只能叫师，过了六级才能叫大师，到了十级才是宗师。而普通阵纹师最多能布下玄阶实阵，大师才能摸到地阶的门槛，至于天阶，更是独属于宗师级别的人物。

阵纹师用处极大，在列阵行军，攻伐交战上有起色回生的奇效，偏偏阵纹一途又格外艰难，晋阶往往需要数百年时间，天赋低的，终其一生都不要有半分进步。

崔英才刚突破六级阵纹师，而且他的阵纹多用于剑道，让他破解这不知道多少年的上古阵法，林青竹知道有多难，所以能给他省点心力，就省点心力。

既然不能杀，他就同样只能用阵，幸好他习惯做万全准备，来之前就进了几百个防御阵盘，现在刚好用的上。

地阶法阵果然困难。

他们在里面被困了很久，但即便数度迷失道路，前功尽弃，林青竹也没有一点催促和抱怨，他也真的防卫得相当不错，流水的灵石灵晶花出去，手段尽出，没给崔英分毫后顾之忧。

如果他死在这里，只能怪自己。

或者骂一骂设阵的人。

只是越到后面，林青竹支撑得越艰难，黑潮已经快充斥这座殿宇的每一个角落，烈火更是满目所及无一不在，如果说画影还能抵挡一

下，这个伪凤凰真火烤炽的高温才是真的叫人生不如死。

这还是隔了阵法的。

荷包蛋被烤得一直在喘气，发出很微弱的声音，显然是疼厉害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青竹忽而想到了夙凤，这念头一起，他立刻就从储物佩里翻出了曾经夙凤送给他的凤凰羽。

凤凰画影不过虚幻，壁画再好看，论真身又怎么比得过真正的凤凰，在涅槃前，夙凤的神血纯度就已经相当的高。

果然，凤羽一出，周边的火势顿时小了三分，火舌似畏惧般，朝旁边蜷缩，再不复之前的嚣张。

真的有用！

林青竹差点喜极而泣，又可以多坚持一会儿了。

他催动凤凰羽，融入阵法当中，为他们开路，压力顿时减轻许多。

火光中寄居的画影蜷缩，那股恶毒的视线再度出现，似带了刻骨仇恨，紧紧对着林青竹。

林青竹自然感受到了，却没有多害怕，继续勤勤恳恳投灵晶进阵盘，加强防御。

天道的恶意他都感受过了，何况这东西，而且好像不瞪他，就会放过他一样。

他在心里想，有本事瞪破屋顶，大家一起出去。

没用的东西。

心声刚落，却恍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笑，林青竹猛然回头，但什么也没有。

识海中的面具也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异样。

灵晶继续燃烧，继续抵御着黑潮蔓延，不知不觉，又过半日。

而崔英最终没有教人失望——

剑意惊天而起，刹那撕开阻挡在身前的黑潮，这一次崔英没再留手，大阵生路一闪而逝，他单手挟住林青竹将他拉至身边，带着他化作急速剑光刹那朝那处生路遁去！

破空而出，逃出升天！

然而林青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身后同有一缕黑丝，以极速穿过生路缝隙，逃了出来！

“走。”

崔英速度未减，而那缕黑丝速度竟同样不慢，在空中分裂爆射，直直朝着林青竹而来——

而外界也不是想象的阳光灿烂，天机玉照旧失效，天空也依旧惨淡，无尽昏暗，没有一丝光亮。

他们仍旧没有走出遗失之地。

崔英带着他掠过一间间辉煌阁殿，与惨淡天色相反，一间间殿阁随他们掠过而亮起璀璨光亮，门窗紧闭，但里面依旧能听到画影流转的声音，仿佛金玉相击。层层楼台在上空堆叠，他们自下飞掠，浮华与衰败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而在极艳与极暗交界，黑丝很快再次分化成黑潮，对他们穷追不舍。

崔英再次徒手布下重重大阵，以减缓画影冲势，剑光暗淡却凌厉至极，目盲双眼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竟流露出法则道韵。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间没有壁画的宫殿，阵纹师于灵纹何等敏锐，里面便有熟悉的甬道出口，显然是太清留下的法阵流转到了这里。

林青竹和他配合，一剑破开了大门，冲了进去。

同时设下阵法，在门口拦截追堵上来的画影。

胜利近在眼前，两方空间交叠，崔英只需要反向打开，他们就能够出去。

这个阵法比之前殿宇的阵法简单许多，而且于崔英系出同枝，他破解起来便格外的迅速。

终于，通道打开了，正在天顶。

与此同时大门阵法被破，本就是林青竹随手甩的一个阵盘，也不指望能挡多长时间。

在它们冲进来之前，他已然跟着崔英一跃而起，飞向了出口。

这次开的出口很不错，还未通过，林青竹就已经感受到对岸强烈的灵气，以及隐隐的药香。

虽然好像被开在了水中，但阳光折射，绚丽多彩。

林青竹和崔英一前一后，他仅仅比崔英慢了半拍，却就是这半拍——在他触碰到出口结界的时候，陡然一股磅礴吸力袭来，将他拉了回去。

那是极短的一刹那，林青竹直直地掉了下去，还没有反应过来。

崔英猛然回身，拂尘只在刹那便可勾住他，不惜冲势一转，直踏而下。

却已经来不及了，生路只在一瞬，江水冲过早已消失的通道，那里已然空无一物。

两界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