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纠缠

睡到一半莫名被惊醒,林青竹出了一身汗，他做了一个很诡谲的梦，梦里一条蟒蛇把他紧紧缠住,还要张口吞了他，但要下嘴时，又停下来,用蛇信舔了舔他，他梦里都是那对红色的蛇眼。

还好是梦,可能是昨天蛇鱼吃多了。

他看向床边放着的钟晷，上面显示现在还是半夜。

但今晚的乱海格外喧嚣，海上不仅起了暴雷,还起了暴雨,声音大到隔着结界都压不下去，连荷包蛋都被惊醒了，发出一声很小声的声音,窝在他头发里，半睁着眼睛。

林青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就把它放进坠子里,下床踩到地,想出去看看情况。而就在这忽然之间，他感到海浪接天涌起，磅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小船被急剧抬高,一瞬之间，落差就达到了数百米！

海啸！

有什么东西来了——

林青竹施了个法诀，穿好衣服，就推门到了甲板。

一出来,狂风暴雨就迎面砸来，把他的衣衫发带吹得狂舞，他不自觉用手臂挡了挡，而整个乱海都已然在暴雨下奔腾翻涌，天幕乱雷涌动，舟船迎着浪尖高高升起，如果不是有结界，下一刻就会被吞噬。

“尊者，这是怎么了。”

前方王禅仍在打坐，他灰色道袍在黑天下古朴无华，但拂尘一扫，数千里浪潮破开，如同一道清光，整个海域顿时平息，无半点暴风可近身。

但暴雨仍在继续，海下力量积蓄，很快就会泛起第二轮海啸。天幕更是隐隐泛着紫光，林青竹看过去，他们远处天幕字面意义上破了个大洞，被撕开了一道长约百里的裂缝，是以引来乱雷修补，海潮泛滥。

暴雨从那倒灌下来，远远地，他看到裂口边一道悬浮的影子。

看到那道影子时，他心里忽然跳了一下，雨声越来越大，他的心悸也越来越重，达到顶点的时候，一道惊雷映亮了天幕，他也终于看清了裂缝中浮着的人。

长发披散，黑袍凛冽，手间佛珠红光涌动，微微低着头，看着王禅。

——林如晦。

那一刹那，林青竹脑袋都空了，梦里的蟒蛇成真，铺天用红色的眼睛俯瞰着他。他甚至是有点茫然，不明白林如晦为什么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他来到乱海界还没有一个月，他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王禅却并不太意外，若这些人这么好甩开，他也不必来到异界了。

他在原生世界被千种势力通缉，是以早有经验，对这些人能不能追上他，什么时候追上他，心中都有成算。

此人诡谲难缠，他虽帮林青竹将周身物件尽数检查过，却也不能保证没被留下什么痕迹。

林如晦缓步自裂缝走出，他很年轻，也很温和，腰间佩玉于缓风中发出轻响，声音很淡，仿若只是轻语，却盖过了通天的风雨声：

“阁下掠走我的妻子，是为何意。”

他的妻子，自然就是林青竹。

淡灰色的眼睛也看到了

林青竹，眼下泪痣于雷光中清晰分明，看着他，把他整个包拢在了眼中。

王禅却答道：“受人之托，守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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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竹，他是自愿与我离开，你却不知？”

他的确是守林青竹的诺，修士畅行天地，谁甘为他人摆布，他就是成了这个意，又如何？

而三清世界，他王禅散修一介，何曾惧过这些神魔世族——

只是一瞬之间，王禅丢出道盘，法相毕露，掀起万丈海浪，破空而去，而天幕之上，婆娑珠亦急射而下，二者相撞犹如天罚，剧烈暴动之后，撕开了千里雷光！

林青竹第一时间收了舟船召出了无渡莲，才没有被这暴烈的雷光推开，莲瓣层层合拢，在雷海中保护了他，但虚天之上，王禅拂尘展开一跃而上，身法无双，道盘杀阵尽显，与林如晦短兵相接，两人刹那之间，便过了数千百招——

指法对指法，针锋相对，却皆无一丝破绽。

同为天生道体，同是五行灵根，同入武道极境，甚至同样是灵纹宗师，林青竹虽然不知道王禅来历，但只看几十年前他破界而来就引得天道和林家太上数年追杀，就知道他绝不是个简单散修。

他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级别的斗法，原本以为长风盛会上崔英和乔逢争斗就已经是术法的极限了，但到现在他才明白，弟子始终是弟子，宗师的境界远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轻易。

他还差了很远的距离。

虽然形势紧迫，但林青竹还是忍不住盯着看了很久，把一幕幕都记进了识海里，经脉涌动，又有了突破的征兆。

可王禅现在是分神期，有千年的修行达到这个地步还算合理，林如晦却只比他大两岁——尽管之前在地渊，林青竹知道他一道分.身就杀了合体期老鬼，可知道归知道，远没有现在亲眼看见来得震撼。

在他手里只能遮挡风雪的婆娑珠，到了他手上却成了天道禁则，封锁了四界八荒。他不用法器，只用指法，点破却皆是阵眼，黑袍仿佛一团旋转的太极，道意圆融、完满到了极致。

林青竹打开慧眼，再次看到了他身上流露的黑色道韵，每个修士都有道韵，崔英是紫色，他是金色，王禅是冰蓝之色，而林如晦则是无穷无尽的黑色。

他背后巨大的轮回道盘展开，却渐趋极暗之色，直到阳面彻底消失，阴面成就了一面巨大的黑色日蚀，顶天而分海，成型的那一刻，连天道都在颤动。

那已经无法用道意、道则去形容了，那是一种权能，万物生死皆握于掌中，“替天行道”在这一刻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

这绝对不可能是化神期能达到的。

到现在，林青竹终于意识到林如晦绝对不止继承林祖仙器那么简单，他虽然更年轻一些，装饰更华丽一些，可蚀日当空，和他在神宫遇见的那个清瘦、恐怖的男人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天道齐鸣，海天之间，黑得没有

()一丝缝隙。

将道盘法相尽数遮蔽。

林青竹站在渡莲上，不可能看着他对数度帮过自己的王禅下死手，所以没有一丝犹豫，很快提起青霄碧云竹，跃入了轮.盘笼罩道域之中。

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林如晦身后站着的，是天道！

但阴阳轮回盘远不是他现在可以抗衡的，曾经连神盟都要避退，现在他闯进去，也立刻被拉入一片混沌之中，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即便手段尽出，也挣脱不开。

慧眼看到的，仍然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天地、黑白都在颠倒，天噬地、阴噬阳、黑噬白，无休无止，疯狂而枯绝。如天道在冷冷俯瞰他，没有一点温情，也没有一点留情，似乎轻易之间，就能让他湮为飞灰，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他道则里的世界，他就像一粒小小的尘埃，看见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没有生，也没有死，堕入到了极端的空茫里。

直到林青竹本能催动慧心，放出了蜉蝣，还有那丝黑色的凡道道则。

黑色与黑色交织，却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之中，那一刹那战栗之感直冲识海，如枯井遇甘霖，林如晦的道则抵死纠缠着他索取不绝，很快就把他的道则尽数吞没了，发出满足的喟叹。

可他的道则却也和他截然不同，黑色融开，竟化出了青绿的色彩，浮动着淡淡的金。

于是在极度的空茫里，他本能追着那点色彩，看到它直直没入旋涡中心，那个终于因为共鸣而露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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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道：“你要对我动手么。”

黑色遮天蔽月，连风雨都消失了，王禅的法光也再看不到。林青竹睁开眼睛，因为受损，只看到模糊的剪影，但说的话很清晰：“我不想伤害你，我希望你好好的，但你不能伤害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和你回去。”

他轻声说：“我更加不是你的妻子，我们的婚约早就毁了。你没有很爱过我，只是喜欢过我，我也一样，现在分开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如果你是担心我被神盟捉住，那我永远都不会再回长风界。”

但林如晦听了，却没有太大的波澜。

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侧脸：“我知道，你从不真正想要待在我身边，你也从不喜欢过此界。”

他很早便知道了。

林青竹透明得就像一张纸，对他有喜欢、恋慕，却也到此为止了，他年纪太小根本不了解情爱，也从未与他交心。

所以轻易就能弃他而去。

两次。

年少时，他可以将他囚在林家，教人人敬他尊他，可那又有何用，不过自欺欺人。林家本就是这样，他也本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脏污纳垢，无药可救，无计可施。

()他见过广袤世界，不会爱他。

人心易变，情爱也简直可笑。

但他并不在意，他对林青竹也从不乏手段算计，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感情。两世为人，他唯一动情便是此人，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他要得到他，他迟早也会得到他，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林如晦忽而抓住了林青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欲能将他捏碎，最终把他桎梏在了怀里——林青竹朦胧看见他灰色的眼睛，和里面两个小小的自己，又明亮，又冷漠，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青竹，还你一次，”林如晦额头贴着他的，“我的命，交在你手里。”

而后在林青竹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便引着他的竹杖，猛的朝后一击，准确无误点在了罩门之上！

那一点，悄然无声，却又力过万钧，震开了无形的波纹。

随后，青霄碧云竹被他夺入手中，林青竹的本命法器却对他没有一丝设防，半仙器之威在他手中尽显，青霄碧云竹竟于凡间显出仙界法相，千里翠竹浩然如风，撕开黑色天幕——在与王禅之间，划开了一道有如天堑的距离！

隔了无尽乱海，再不复得见。

而做这一切时，他尽抱着林青竹。

而当阴阳轮回盘的虚影彻底消失，林青竹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就看到了林如晦唇边溢出的鲜血，他从来没见过林如晦流血，本能想帮他擦掉，但很快，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化神修士重得要命，何况他身上还压着可怕的道则，林青竹被他黑袍尽数覆盖，被压着和他一起落空坠进了海里。

海水激荡，狂风暴雨都模糊成了一片，天地都在漂移，只剩下冻入骨髓的寒冷。

林如晦周身道则尽数消退，灵光也同样消湮，慢慢的，离了他，要被海水带走。

林青竹彻底回过神，反手把他抓住，然后扛着他上浮，来不及也再找不到王禅，只能先召出自己的灵舟，然后背着林如晦飞了上去。

乱雨被灵舟屏蔽，林青竹全身都湿透了，但他第一时间就去摸林如晦的呼吸和脉搏，但摸着摸着，手就停了。

没有气息了。

林如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