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瑟罗非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由威风凛凛却温暖贴心(?)的牢头变成了囚犯小可怜儿。
她醒来的时候是深夜。房间里并不是全然的黑暗——铁门上有个巴掌大的窗口,走廊上昏黄摇摆的灯光得以从那儿钻进来。
她的后脑勺一阵一阵地发疼。她猛地坐起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警惕,然后在看到旁边四仰八叉、发出轻微鼾声的一坨红毛后稍微放松了点儿。
“你醒啦。”她身后,有个愉快的声音小声说道。
电光火石间,瑟罗非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什么东西,无比警觉地冲发声处扫腿,顺势转身,防卫式地压低自己的身形。
她抬头,撞进一对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它们正有些惊恐地睁大着,甚至开始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我,我没有恶意……”另一张床上,一只短卷发的妖精鼓着腮帮子,收着尖尖的下巴,委委屈屈地看着她,“请,请放下橘子好吗,我是说我的猫——”
“……”
瑟罗非转头,她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倒提着一只相当肥硕的家伙。
圆头圆脑、大额头上有着漂亮斑纹的大家伙正蜷着爪子,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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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南十字号?牢房?”瑟罗非眯眼将不大的房间扫视了一遍,“唔,我真不想承认它比我之前的卧室还要好上一些。”
“噢,这不要紧。乔已经这么承认过了,他说你们之前住同一间屋子来着。”自称托托的妖精显然已经从负面情绪中完美地恢复过来了,现在他的声音又变得轻盈而欢乐了。
托托和大部分的少年妖精一样,长得跟个小天使似的。此时,他抱着腿坐在床沿,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大大的红色眼睛温和而友善地瞧着瑟罗非,叫她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我比你们来得早几天。”托托说,“我……出来旅行,想要出海看看,就跟了一艘商船。结果商船被一群海盗劫持了,那群海盗又被另一群更厉害的海盗劫持了,于是我就在这儿啦。听说南十字号算是最厉害的,我应该不会再被劫持第三次了,这挺好的。”
瑟罗非挑眉:“早几天?南十字号……最近挺活跃的?”
托托摇头:“不知道哎,但我每天都会看见有新的人被带进来。这一层全是牢房,听说可以住下上百人呢。”
瑟罗非问:“你不害怕么?”
托托笑着摇头:“我不到十岁就开始独自旅行拉啦,胆子都练出来了。而且这里有吃有喝,没人打我,没什么好怕的。你也别怕。”
瑟罗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乔还在呼呼大睡,这家伙的睡眠质量一向好得人嫌狗厌。沉船,鲜血,蛰伏的深海巨兽,莫名的昏厥,莫名的囚禁,后脑明显由重击遗留的抽痛……她现在有太多的疑问,而乔可能是解惑者。
托托善解人意地提醒:“乔一整个下午都在睡觉。”
瑟罗非向他比了个大拇指,嘿,她喜欢这个妖精。
然后,她直接骑上乔的胸口,掰过那隐隐有点儿冒出胡渣的下巴,啪啪啪打了他好几个耳光。
橘子喵地一声跳上床板,相当兴奋地瞧着他们。
乔被弄醒了。他第一个反应是要弹起上身、抽出枕头下的小刀——
“聪明人就不会跟我比力气,神射手。”瑟罗非稳稳坐着,啪叽一下把乔的两只手分别摁在他的脑袋两侧。
“哦……哦。”乔眨眨眼睛,绷紧的肩膀骤然放松下来。他放任自己倒在还算松软的枕头里,毫不设防地露出漂亮的脖子,整个眼睛都快乐地弯了起来,“这真是一个棒透了的起床方式——虽然时间不太对。”
“好久不见呀。很遗憾,很快你的腮帮子就会肿得说不出话来,”瑟罗非笑着吓他,“所以我得快些开始拷问你。”
“请。”
“很好。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独眼他们输了?——噢这是个蠢问题,我的意思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船沉了?独眼他们都被抓了?南十字为什么突然盯上了我们这些小虾米?”
“不不不别当真变成个好奇宝宝。”乔苦着脸,“说实话……挺多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我也被突然掀起来的巨浪拍昏过去了。独眼他们是在这儿没错,我这几天没少听见他们的叫骂声呢,你明儿也能听见。”
“南十字锁了不少人进来,统统往这儿一扔就没有后续动静了,应该……不是针对独眼,我们只是恰好撞上而已。我倒是没看见那三个少爷小姐……”乔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分房,我眼疾手快就拉上你了。”
瑟罗非点点头:“梅丽呢?梅丽还好么?她被分到哪间了?离我们远不远?”
乔一向不太喜欢梅丽,发自内心的,他大概觉得梅丽就是个没用的哭包。所以对于乔将梅丽抛下的事儿,瑟罗非倒也没太惊讶。
红发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罗尔,你后脖子上的肿块可不是什么小东西。”乔抬起头,瑟罗非发现好友居然皱起了眉头,让那张总是死不正经的脸带上了一丝不祥的锋利。
“当时,我被巨浪整个儿掀到了半空,一回头就看见了你们。”
“你的大概已经晕过去了,四肢都软绵绵地耷拉着,特别滑稽。”
“梅丽就在你身后,很近,她还醒着,她在尖叫。”
“和你们在一块儿的还有一个已经展开了的卷轴。”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乔在说些什么。
这……这不可能。
不不她当然不是在怀疑乔的话。她和这个玩儿飞刀的家伙早就是换命的交情了。她也知道,梅丽会一些小小的魔法把戏,比如稍微帮人加速一下伤口的恢复什么的——这也是她除了眉毛之外在独眼号上的唯一卖点了——但梅丽害她?那个抽抽搭搭的爱哭姑娘?梅丽为什么要害她?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看到的,很快我也晕过去了。”乔说,“好啦我的好姑娘你在纠结个什么劲儿,我真没刻意丢下她,我醒来的时候、分房的时候,就已经没见到她人了,鬼知道她又抱着哪个大腿哭去了。”
“我就这么一说吧。你以后对她留个心眼儿。”
托托:“是啊是啊,快留个心眼儿。”
“……”瑟罗非:“我还以为你睡了。”
橘子:“喵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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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囚牢生活出乎意料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平静的过了好些天。除了按时送来食物和水,南十字号上的人几乎不怎么露面,没有刑讯,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样未知的生活反而叫人不安。然而,即便俘虏们施展了全身解数去打听消息,得来的总共只有一句话:“我们有要紧的事儿要忙,很忙,暂时没空理你。”
瑟罗非的精神状况显而易见地差了下去。
托托忧虑得不行。乔在忍了几天之后也来找瑟罗非谈了次心。他的表情甚至算得上严肃了,他对她的现状表示了正经的担忧。
“不,不,你们误会了……”瑟罗非有些无奈地撑着头,“这算什么呀,乔,好歹想想那些我跟你吹嘘过的流浪经历呗。”
比起玛蒙城和刚下海那段时间的生活,这几天的牢饭简直可以算得上无比舒适了。
“我就是……总在做梦。”她皱眉思索着,有些不自在地挺了挺脊背,“每天都做一样的梦。那梦境挺阴森的,鬼气兮兮……我,我说不清楚,反正叫人特别不舒服。”
见瑟罗非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乔放下了一半的心,却又把另一半提得更高了些:“总做一样的梦?和男人有关么?”
瑟罗非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有个鱼鳔的关系。”
“那事情不简单。”乔下定论,“你这年纪的姑娘老做同一个梦,还不是思|春,这里问题大了。”
瑟罗非:“……”
为了阻止乔更加不靠谱的猜想,瑟罗非豁出去了:“唔,其实,那什么,要说和男人有关……也对。”
“嗯?”乔看起来一下子就放心了——并且变得饶有兴致。
从登上南十字号的第一天开始,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就缠上她了。每次入睡,她都觉得自己是直接从硬邦邦的船板上直接飘去了软绵绵的云里。周围云雾缭绕得厉害,她完全不能自控地向前飘着,直到月光微微透出来,她看到一艘巨大的船只。
她不记得那艘船长什么样儿了,事实上,在梦里的时候她的眼前也总是堵着一团雾来着。但她能赌咒发誓,那绝对是她所能想象的最棒最结实的船。
接着就是重头戏。
乔的表情有点儿奇怪:“……你是说,你见到一个男人背对着你,天天坐在船头哭?哦亲爱的姑娘,要我说,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人我们一般不称之为‘男人’——”
“你是对的。”瑟罗非苦着脸,“……可那真的是个男人,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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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就在瑟罗非忍无可忍,即将要开口向送饭的水手索要安眠药的时候,囚室区哗啦啦涌进来了一堆人。
囚犯们都拿着大脸挤着那个巴掌大的小窗,忐忑而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下落。
领头的居然是个女海盗。
只听一个沙哑而性|感的女声懒洋洋地在走道上响起:“开门,搜身,绑紧,带去甲板上。能走的直接交给三刀,有问题的和想留下的先放着,一会儿大副可能会过来。”
“是,大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