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南十字号平稳地朝西北群岛驶去。尼古拉斯和希欧答应了海盗们,只要西北群岛没放出什么需要他们立即端起刀和长老院干一架的负面消息,他们就一路疾行返回鸟钻石镇,让海盗们好好抱着自家爹娘的大腿撒撒娇。
旅途十分顺利。南十字号似乎在西北群岛有着不错的名声,码头边的船工们都抢着给南十字号定锚下板子。希欧很快就找到了两个一看就十分干练的工头给南十字号整修。
希欧贴出一张大大的轮班表,简单说明了赏罚规则,就挥手让没事儿的海盗们自个儿玩去了。他自己则与尼古拉斯,三刀,汉克斯四人一起,沿着船工们殷勤铺就的浮板,踏上了一艘升着湛蓝纯色旗帜的船只。
那艘船只也十分庞大。它似乎常年定靠在峭壁下的海面——它的船楼建得又密又高,并不适合在高风大浪的海面远航;不少原本是窗户的地方被拓宽成了拱门,有一条条软木栈道将船楼和峭壁上的城堡建筑连在了一块儿。
那应该就是西北群岛的象征之一,专门贩卖消息的船只吹笛手号了。瑟罗非之前只听过它的大名,亲眼见着这还是第一次,她感到自己的人生又圆满了一点儿。
“我们也出发吧?看看还有没有漏掉什么工具?”瑟罗非左右手各托起一只盛满药剂的大锅,非常轻松稳当地踮起脚,探出上身往沙滩上望了望,“我看见阿尤游过来了……蝎子都已经在沙滩上等着了。”
瑟罗非托着锅在最前面走着,乔和托托一人拎着一堆工具跟在后面。蝎子见他们来了,眼神锐利地在三人手上转了一圈儿,偏头嘲讽道:“红毛,你看起来就像个地道的无赖。压榨女人和孩子给你搬运重物,自己却两手空空。”
红毛深感冤枉地提起手中的两袋子海绵麻布:“两手空空?!看来我们的船医女士眼睛有些坏了,这个消息可不得了——而且女人什么的就算了,你叫托托孩子托托同意了吗?他比罗尔还大好几岁呢!”
蝎子:“我说的女人和孩子指的都是罗尔。”
“……”因为没有希欧在场,乔放肆地翻了个不怎么对称的白眼,“你倒是挺有立场的?她还曾被你囚禁在那阴森森的船楼里,卖身好几天什么报酬都没得到呢?”
瑟罗非:“……”这个说法不太对。
蝎子冷笑一声,风情万种地吹了吹指甲:“那是女人间充满了张力、悬念、和斗智斗勇的倾轧。而你,你要是压迫她,你就是肮脏、卑鄙、没出息的无赖。”
这样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话居然能被蝎子说的像人要吃饭鸟要下蛋这么天经地义,瑟罗非被这种浑然天成的女王气场所震慑,心中翻涌着给蝎子扑通一声跪下的冲动。
乔将手中的包裹放下,眯着眼睛发出“哈”的一声,正要积蓄火力大力反击,却没注意到胖乎乎的角海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岸来了,它狡黠而亲密地对女剑士呼噜了一声,以和它那庞大身躯绝不相符的敏捷姿势一巴掌拍上了红毛的屁股——
“呸,管好你家的男孩,罗尔!”乔挣扎着把自己从软绵绵的沙滩里拔出来,龇牙咧嘴地威胁着阿尤:“等着哪天我烤了你的肥尾巴,是的,那天总会到的!”
“这可说不定。”蝎子尖锐地指出,“我倒要看看——”
爱好和平的火妖精显然并不具备像女剑士那样稳健的心态。眼看事态愈发不可收拾,他连忙上前异常诚恳地两边道歉。在那异常透彻的小眼神儿的映照下,乔和蝎子总算能稍微反思一下自己世俗、好斗、急躁的不堪灵魂。
“……这事儿完全不能怪乔。变成群体中最虚弱的男人也不是他希望的,”托托诚恳地总结道,“照顾弱者、帮助弱者生活对于妖精来说是基本的品德,我相信罗尔也认同这一点。”
乔:“……”
瑟罗非:“……噗。”
蝎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尤:“唷唷唷唷唷唷唷!”
橘子:“喵咦?”
在相互进行了一番友好而亲切的交谈后,众人终于开始了今天的正事儿,照料角海豹。
阿尤非常喜欢干净。它对自己的皮毛可宝贝了,压根不欢迎任何寄居者。南十字号虽然特意为它聘请了经验丰富、热爱动物的扎克专门给它搓澡,但一个船里一个船外的毕竟不方便,难免有些照顾不到的死角让海葵和寄居蟹钻了空子。
“……它依旧在生长,身躯越来越庞大,如果它的前肢和尾鳍没有变得更强壮些,总有一天它会变得蓝鲸一样笨拙。”蝎子熟练地指挥角海豹仰天躺下来,拿充分浸润了药水的布料一层层将它的尾巴裹得严严实实,“虽然它应该自己能长得挺好的,但……有备无患么。”
阿尤上下拍打着前肢,发出赞同的呼噜声。
瑟罗非拿着工具,严格按照蝎子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海豹尾鳍和身体交界处的皮毛。阿尤虽然能感觉到女剑士的劳动,但不能亲眼看到对方总是让它有些不满。每隔一阵子,它总要在蝎子的呵斥下不管不顾地使劲儿弯起脖子(假设它真的有),直到顺利把女剑士纳入视野了,才满足地眯着又大又圆的黑眼睛,咕嘟一下再躺回去。
橘子对这个大家伙非常好奇。它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耸着肩膀、踏着猫步走到了角海豹的脑袋旁边。
阿尤安静而友善地看着它。
虎斑猫微微放下戒心,靠的更近了点儿。
突然,角海豹肚子一鼓,冲着那张猫脸吹了好大一口气!
“喵喵喵喵喵嗷!!!”橘子惊恐地伸出爪子抠住沙地,才险险没被直接吹一个跟斗!它好半天才睁开眼睛,额头上的毛被吹得七歪八倒的,特别狼狈!
“喵嗷!”橘子气得不行,直接就是一爪子挠上阿尤的脸,托托根本阻止不及。
恶作剧成功了的阿尤又是笑呵呵的了。虎斑猫小小的爪子对它的厚皮毛来说根本没有威胁,它只在对方快要挠到它的眼睛鼻子时微微偏一下头,十分好脾气地承受着橘子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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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多南十字号的海盗经过沙滩,回到了船上——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只是将白天采购的货物搬运回去,再多取一些金币而已,真正的寻欢作乐才刚开始呢。
人潮来来往往,消息也就飞快地散播开来。
“……都是好消息。”瑟罗非狠心没理胖海豹第一百二十一次挠肚皮的要求,给托托转述她刚刚从路过的汉克斯那儿听来的话,“长老院对海盗的态度似乎突然温和了下来,听说他们给了龙卷风号、黑狼号那几个船队好大一笔补偿。因为南十字一直没靠岸,他们特意派人在玛蒙城等着,说要给我们澄清误会,还主动把之前那个叫佐拉还是佐罗的可怜卧底挂上了绞刑架……天知道那群家伙又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我们的下一站就是鸟钻石镇啦,到时候我请你吃我妈妈烤的椰子塔和蜂蜜小饼干!”
角海豹听到了,很感兴趣地将脑袋凑过来,左眼写着“我想”,右眼写着“吃”。
瑟罗非有些犹豫:“我觉得甜食不会很合你的口味……好吧,我妈妈做的熏鱼三明治也一样好吃,你或许可以试试那个。”
蝎子女王大人也出人意料的对此表示了兴趣。女剑士受宠若惊地答应了蝎子的拜访。
瑟罗非很开心。除开红毛,这是她从业五年以来头一回在甲板上的同僚中发展出类似于友谊的关系。玛格丽塔见到她能带回这么多朋友,应该也会放心许多吧……回头她把这事儿跟黑胡子,还有赤铜前辈都说说看?汉克斯他们倒是有些麻烦,他们身上的海盗味儿太浓了……
不过,说到这事儿——
“乔,你怎么说?还觉得码头的石缝里藏着会咬掉你脚趾的小怪物么?”
乔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宝贝儿你不能理解我一诺千金的,深刻、感人、又悲壮的男人情怀。你们吃好喝好啊,记得逛街,给我带些有意思的小东西回来。”
“怎么了?这家伙像那些话本里的海盗一样,发过誓不上岸?”蝎子挑眉,“我倒是才知道今天一天我都泡在咸乎乎的水里呢。”
“只是大陆,”瑟罗非解释,“各种小岛他都踩得稳稳的。”
“哦——”蝎子正要开始新一轮的嘲讽,却见到汉克斯双腿抡得飞快,就跟背后有个海怪在追他似的一路冲刺过来。
“诶这是怎么了?”
看到蝎子,汉克斯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重心差点儿没摆稳,还是阿尤好心给他扶了一下。
“谢,谢谢!”汉克斯受宠若惊地看了看阿尤,对蝎子道:“大姐大,那啥,管,管家出来了!”
蝎子神情一肃:“真是大事儿。快去告诉船长大副他们。”
汉克斯应了一声,对女剑士他们友好地笑笑,又拔腿飞奔而去。
瑟罗非上船以来一直在各种地方听到管家的大名,却始终没见过他。她对这个据说学识渊博,无所不知,能把自己关在船楼里不吃不喝(?)也能活下来的领航员非常好奇。
蝎子看出来了,她先是很谨慎地扫视周围,确认没有什么人在偷听之后,才压低声音警告三个新员:“轻易不要去招惹管家。他懂得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头儿子弹上的魔纹大部分是他画的,还有南十字船体上——总之,那些魔纹十有八|九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传承的是哪一个派系。他古怪不要紧,要紧的是头儿听他的话,明白?头儿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你们在他面前都收敛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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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罗非把蝎子的话很认真的听进去了。然而某些事情的发生并不取决于你有没有听进别人的忠告。
第二天中午,南十字号的海盗们整装待发准备归航。
瑟罗非刚刚打发走还想跟她再黏糊一下的角海豹,草草去临海的小集市上买了点儿自己喜欢的水果,却在临近上船时被希欧的话砸懵了。
“……你说什么?这玩笑不好笑……要把我留在这里?”
希欧眉头紧皱,连女剑士只用一只手提水果的事儿都不管了:“这事儿我大概会比你更惊讶,罗尔,我现在毫无头绪……但这话确实是头儿说的,他看上去很清醒,并不像是被什么魔法或者药剂弄坏了脑子。”
女剑士简直惊呆了:“可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我觉得可能和管家的苏醒有关?但这些猜测都是毫无根据的。”希欧焦躁地咬了咬指关节,“他只简单下令不让你跟船,当着所有小头目的面……听着,罗尔,尼古拉斯是船长。他不让你上船,这事儿就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你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了吹笛手号上的熟人,他一会儿就来找你……他叫史密斯,人很可靠,两天之后他名下就有一艘商船从这儿出发往鸟钻石镇驶去,你先跟着他们回来,我们鸟钻石镇上见。”
“我会代你和你那红毛朋友说一声的。”希欧最后道。
南十字号很快扬帆起航,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变小了。
被丢下的女剑士提着水果,背着大剑,孤零零的站在沙滩上发了好一会儿愣。
“……这都什么鸟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