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瑟罗非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扶着一把高脚椅的椅背,有些无力地轻轻咧着嘴小声吸气。她抬手一抹下巴——哈,果然破皮了。
她缓缓坐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把沉黑色的,静静躺在地上的大剑。
她没想到,对于尼克的事儿,尼古拉斯会有这么大、这么激进的反应。
若是完全按着尼古拉斯的思路,将尼克看做一个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外来的灵魂,他这样激烈的敌意倒是也可以理解。
可……尼克不是。
见过尼克的人其实并不少。至少她知道的,就有她自己,管家,希欧,汉克斯,和赤铜。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笨蛋,可在尼克的有意隐瞒下,甚至精明如希欧都没有发现船长的体内存在着两个人格!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太像!
尼克在她面前从未隐藏,所以她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来。尼克更加成熟,更有所谓“上位者”的气场,没有了尼古拉斯在人际交流上的艰涩。但其他部分——像是一些惯用的小动作,说话的神态,还有例如吃三明治喜欢把夹心先挑出来、帮阿尤剥刺皮虾总是从虾尾巴开始等不经意的习惯,他们俩的表现是完全一致的!
瑟罗非能同时非常鲜明地感受到尼古拉斯和尼克的相同与不同,这种感觉其实是有些矛盾的,当时她还确实有过“精神病人真奇妙”的感叹。他们之间的共性绝对不能单纯用血缘或是长时间一块儿生活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也是瑟罗非从未怀疑过尼克“我们是一体,尼古拉斯误会了”的说法的缘故。
可如果站在尼古拉斯的角度来想——他完全没有“尼克”这个人格接管身体时的记忆,他只能通过身边人的后续反应来猜测“那个寄居者”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他对对方一无所知,自然看不出什么相似不相似的地方,他会有这样的猜测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瑟罗非抓着头发呻|吟一声,实在想不出什么和平解决的头绪来,只好继续看着大剑发呆。
也不知道她呆了多久,挂着“暂停营业”牌子的酒吧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瑟罗非几乎在同一瞬间抓起大剑,警惕地看向门口,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尖牙小队的一个核心成员。
“鹰爪?你怎么在这儿?”
鹰爪看见瑟罗非也明显松了口气。他急匆匆走进来,瞥见醉得不省人事的赤铜和另一边意识模糊的汉克斯,他的脸色又苦了下来。他的眼神儿微微警惕地在几张陌生的脸孔上扫过,压低声音有些焦急地对瑟罗非道:“出事儿了。鸟钻石镇最近不是来了许多想要购买海船、招揽海盗的佣兵团么?长老院也来了。三刀那个该被鱼刺穿喉咙的混账竟然私自把护卫舰高价卖给了长老院,自己赚了个官职,现在他摇着尾巴带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军队啊佣兵的,想要撬我们主舰的墙角!”
“什么?”瑟罗非惊得跳了起来,“这上岸才一天的功夫,他就转手把整个护卫舰给卖了?!护卫舰上的海盗们呢?也心甘情愿跟着他冲长老院摇尾巴么!”
说着,她下意识地在酒吧里寻找希欧的身影,却没见到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头儿和大副正在码头上和他们对峙。”鹰爪看出了瑟罗非的疑问,主动解释道:“你知道三刀原本也是个船长,后来才被大副招揽,带着他整只船队合并过来的吧?护卫舰上大部分都是他的老班底,跟了他十几二十年的,当然三刀说什么就听什么。”
鹰爪继续道:“大副让我来找你们,说若是汉克斯队长和赤铜前辈意识还清醒,就带他们过去,可现在这样……”
瑟罗非问:“那我呢?希欧对我有什么安排么?”
鹰爪点点头:“大副说了,让你和大姐大,还有……托托是吧?让你们随意。大副说了,今天会有一场硬仗,关系到南十字号是存是亡的硬仗。既然三刀把长老院,把那么多佣兵团都牵扯进来了,这事儿轻易小不了,你们能避就避吧。”
瑟罗非听到这话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转过头,在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的蝎子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
鹰爪反倒开始劝说两个姑娘:“我觉得大副说得挺对。他这么做绝对没有看不上你们的意思,你们别误会。他之所以只喊了赤铜前辈和队长,是因为三刀那婊|子养的正在满口胡言试图撬我们墙角呢,赤铜前辈在船上威望挺高,喊他过去能震住一些傻蛋儿;队长也是,他不仅能唬人,还能打,一会儿要是真的干起来了,有他在我们也轻松点儿。”
“你们可不一样。大姐大你要是被那帮孙子抓了,咱们可是连武器都不舍得拿起来了。”鹰爪开了个玩笑,“罗尔,你才上船多久?这破事儿没必要连累到你身上。这几天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去买几条新裙子,吃吃好吃的,等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再找你回来。”
瑟罗非看着鹰爪那张并不好看、胡子拉碴,却十分真诚的脸,她沉默了。
她非常想一走了之。
这次的事态听上去就很严峻。三刀倒戈,带着一大批人过来挖角,还牵扯了她最不乐意面对的长老院。连希欧都说出“关系到南十字号是存是亡的硬仗”这种话了,这趟浑水她还真不想趟。
按着她一贯的做法,她这时候就该避得远远的,最好带着玛格丽塔暂时避出鸟钻石镇,等那船海盗和各方势力打出个高低胜负了再回来。
可“那船海盗”里,有乔,有管家,有黑胡子,有许许多多像鹰爪这样,平常虽然不算十分熟悉,却会在关键时刻将她推开、想要让她远离危险的家伙们。
……船下有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被她随手摸两下脑袋就会开心得把眼睛眯成缝的角海豹。
她的邻居,那么好的阿伦夫妇的儿子,正站在矛盾爆发的最前端。他惯用的手下喝醉了,一时没法儿赶过去帮他,他或许会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还有那个刚刚和她大吵了一架的家伙……
那么偏执的个性,要是她真的跑了,他肯定会闹脾气,恨恨地在心里发誓一辈子不理她了吧。
她只是个连执照都没考到的女剑士啊。怎么就有这么多事儿要操心呢。
“我跟你去。”
“我跟你去。”
“哟,挺默契的嘛大姐大?”女剑士冲船医挑了挑眉,“不过这差事你可没法儿跟我抢——别,别急着反驳先听我说——你瞧这一屋子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你放心把他们全丢在这儿不管?不放心是吧,那我们之间必须得留下一个。我过去至少还能挥剑砍一砍,你过去要做什么?烧一只锅开始熬药么?”
她冲着蝎子半张的嘴做了一个捏紧的手势:“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可是把我最心爱的玛格丽塔都交给你了……”
瑟罗非轻轻地走到正靠在沙发上熟睡的玛格丽塔身边。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妈妈的睡颜,弯下腰在对方脸上亲了亲。
“……打完怪兽就回家。”她低声嘟囔了一句,直起身来朝鹰爪干净利落地一挥手:“我们走。”
就像之前无数次离开这幢破旧却温暖的小楼时一样,这一次,她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