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钻着规则漏洞,成功组建起一个金章佣兵团的三个海盗非常放肆地给他们的团长套上了光滑而结实的绳索,让海豹团长拉着他们疾驰在蔚蓝的海面上。
团长尤一点儿没有不高兴的意思。遇上了顺路的洋流时它会灵巧地游回来,用它硕大的前肢轻轻拍打那个飘飘浮浮的鸟巢,直到女剑士注意到它给它抓抓脖子,或者在它的圆脑门儿上吧唧一口。
鸟巢被一面卡住两端的宽脚活动支架,和一条厚厚的、一点儿也不透光的双层亚麻布隔成了两个区域。平时这个支架是收起来的,瑟罗非需要换衣服的时候再把它展开。
当天晚上,趁着支架刚撑起来的当口,船长阴测测地对阿尤警告道:“适可而止。萌这种东西,卖多了会断货你知道吗。”
“咕唷?”角海豹偏偏脑袋,然后自顾自地一边用前肢挠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维持着这个直立的姿势原地转了个优雅的圈儿。
你说什么阿尤一个字都听不懂唷。
希欧原本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戏,突然,他前倾身子毫不客气地往阿尤后脖子上来了一巴掌:“只往左边偏脑袋不往右边偏,什么时候学会的坏习惯!”
阿尤委屈极了,愤愤地往希欧和尼古拉斯的方向各吐了一只螃蟹腿儿,扭着尾巴绕到鸟巢的另一边去了:“咯咯咯咯!”
“阿尤阿尤。”女剑士换好衣服,尽心尽力地回应着角海豹的叫唤,“怎么啦?”
她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伸出手在那只大脑袋上摸摸拍拍。
角海豹幸福地扬起下巴,在被夕阳映成一片深金色的海面上轻轻发出撒娇意味浓厚的哼唧声。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可鸟巢中的三人却不敢全然放松。他们稍微享受了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又马上把神经绷紧起来,开始一丝不苟地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这回可是直接从军队,从长老院手里抢东西啊。
抢的还是一副龙骨。
瑟罗非觉得自从她踏上南十字号的甲板,她的人生就进入了波澜壮阔模式,主动作死和被动作死轮流切换,根本停不下来,日常任务也从“夺走这袋金币”、“拿下这些材料”变成了“矛齿鱼歼灭战”,“揍翻那个妖精指挥官”,以及“报告长老院我觉得你们千辛万苦弄来的那副龙骨和我有缘”。
……不知道管家和蝎子根据海雾村的地形商量出了什么计划。希望那个神秘的计划能让他们稍微好过一些。
瑟罗非正在清理着大剑上兵器槽中的灰尘,希欧突然开口说:“这一次你在军队面前不要使用大剑。”
“嗯?”瑟罗非讶异抬头,“为什么这么说?发生什么了?”
“我们被困在西北蒙卡努拉城的时候,我去打听了一圈儿消息——还记得么?”
瑟罗非点点头。
“当时还有精灵们在场,我就按下没有提。但我确实打听到了一个有点儿意思的、关于封锁蒙卡努拉城的原因。”希欧说,“传言说,蒙卡努拉城城主的儿子养了一个小情|妇,这个情|妇之前是佣兵出身,用剑的,脾气特别大。城主儿子养她也就是玩儿个新鲜,没多久就腻了,宝石金子也不再送了。那女人一气之下偷了很多珠宝,连带他们家族很重要的徽记,逃出去继续做佣兵。上面要求封城,就是为了抓捕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这一切也刚好能和长老院前阵子针对西北放出的新羊皮卷,‘击杀与妖精同一立场的人类佣兵团,若其中有女性剑士可获得额外积分及物资’的规定相吻合。”
“什么?!”瑟罗非瞪大眼睛,“还有这个规定!”
“这一次在碧金城,我特地找玫尔玫拉确认了一遍——是的。”希欧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暂时还没想起来你吸引长老院注意力的理由。但我建议你暂时换个武器,虽然剑士是最常见的职业,女性剑士也从来都不少,可谨慎一点并没有坏处。以长老院现在这些行动来看,显然他们只是从哪儿听了一些消息,顺手广泛撒网,并没有投注多少精力。可一旦他们认真起来……”
瑟罗非和尼古拉斯对视了一眼,她利索地把大剑上的几把匕首卸下来,然后将大剑抛向对方。尼古拉斯默契地抬手接住,直接收进自己的臂环中。
啧。前途无亮啊。
不想这些烦人的事情了,抢劫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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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被重重踩在地上,他的颧骨磕向长了一层滑腻苔藓的石头。原本十分完美的苔衣被他撞得高高掀起来,苔腥和海腥混合着他血液的气味儿稍微唤回了他疼得失去反应的嗅觉。
他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口血。混着两颗或是三颗牙齿。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所有事情都在完美无缺地进行着……
他只是个驻守在一个临海小镇上的军卫队长。他运气不太好,这个小镇很穷,居民能好好穿上一身没破洞的衣服就算不容易了,他这个卫队长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镇上的居民懂得饲养一种廉价食用贝类的技术。这种贝类肉质太紧,腥味偏重,一大麻袋也卖不了一个银币。倒是这种贝类有极小的概率能产出一种类似琥珀的淡黄色晶体,在当地被镇民们简单粗暴地称为“贝晶”。
贝晶恐怕是这个小镇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他当然要牢牢攅在手里。
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他例行带着一队手下去镇民家里挨个儿搜刮,威逼利诱他们交出私藏的贝晶。谁也没想到,这些又穷又蠢的家伙们会那么好运,竟然在新开采的养贝场中挖到了一具明显是魔法时代造物的骨架!
劳伦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龙骨。
这可不是那些蠢家伙的运气,这是他的运气,劳伦斯这样想。
一定是创|世神看到了他这些年是多么的努力,多么的费心钻营,才给了他这份无上的嘉奖!
他知道,他的人生就要彻底改变了!
果然,发上去的消息不到半天就有了回音。上面的大人物表示,这趟运送任务全权由他这个发现人负责,并且明示暗示了不少谁都会心动的奖赏。
劳伦斯自然开开心心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能让他负责运送,也是他的运气。这样一来,这副龙骨能够带来的一切利益,大头都得落在他头上。为此他还又谨慎又惶恐地打量了半天,最后得知陆上的军队几乎全扎在西北,海船则留了一小部分压着越来越不安分的海盗们,剩下的都在封锁海域,寻找那个似乎凭空蒸发了的公爵号。
当然,发生的也不全是好事儿。这副明显经过精炼的龙骨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离开海水半天就开始明显发灰、暗淡,甚至还出现了细小的裂痕。这可把劳伦吓得不轻,他自己没有船只,也没有储存大量海水的器皿,又不乐意把这情况上报凸显自己的无能,于是他一咬牙,勒令全队就这么贴着海岸线走。
蜿蜒而冗长的海岸线当然不可能全有人住。才走了两天,就有几个软骨头的混蛋叫苦连天。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精心烹饪的热食,劳伦斯也不免有些烦躁。但他一想到将龙骨安全送达之后可能获得的,多到让人战栗的好处,他就觉得眼前这些糟心的条件都不算什么。
但部下的情绪还是要安抚的,他昨天就偶然听到,有个白眼狼正嘟嘟囔囔地跟人抱怨他劳伦斯独吞了大头的好处,只吝啬地留点儿碎碎给他们……
等他成为了爵爷,他当然要让这些蠢蛋知道他的厉害!但现在,为了这一路上少出点儿岔子,他决定大度地安抚安抚他们。
所以,在今天早些时候,当他们路过一个偏僻小村庄,当他的大半部下对着一对儿渔民家的姐妹花流口水时,他慷慨地从自己的私产中拿出了整整五个银币,在一片欢呼声中示意部下们把那两个姑娘带走。
你说什么?你说两个姑娘的哭叫,渔民的求饶怒吼咒骂,和村民的抗议?
不不不,这些卑微的弱者是没有发声的权利的。
况且,他可没有行使什么强权,他不是留下了五个银币吗?
他享受着部下们的恭维——无论真心假意,他马上就要成为爵爷了,优秀的人总是被妒忌的——照例带着小队到海边扎营,将那副脾气挑剔的龙骨全部浸润在海水当中。
他在旁边细致地监督着,直到每一块银灰色的骨质都确确实实藏在了海水下面,每一条牵引着龙骨的绳索都被确认足够结实后,他才满意地返回,在部下们的起哄声中钻进一顶靠着岩石搭建的帐篷。
帐篷里是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那对姐妹花。
无论这对惊惶而漂亮的战利品是谁先看上的,是谁出力得到手的,首先都必须让他来享用。瞧,这就是权势迷人的地方,而他很快就要品尝到更加——
“什么人!”
“出来!我,我警告你们,我们是——呃!”
“范森!”
“拿武器,快拿武器!”
“劳伦斯队长救命——”
劳伦斯动作一顿,
来袭的神秘人很沉默,劳伦斯一边小心地往帐篷另一侧挪去,一边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除了刀锋入肉的钝响,和部下们垂死的、惊恐的喉音,他什么都没听到。
终于……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龙骨在那里!没有陷阱!你们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帮你们把龙骨取来!不要杀我!”
一阵听不清晰的低语声后,一个沙哑的女声传来:“那两个被你们劫来的姑娘在哪儿?”
“在队长那里!最角落的那个帐篷!都,都是队长的主意,我们也不想……啊!”
“闭嘴。”有人这么咕哝道。
劳伦斯的冷汗一点一点从额尖渗出。他急促而极力安静地呼吸着,脸色惨白,只是稍微一个停顿,就迅速反身,直接将其中个子相对高大的姐姐一刀捅死在地上,然后拖起身形瘦弱的妹妹,从靠着岩石的那一侧破开帐篷冲了出去!
昏暗的天色,复杂的乱石堆,帐篷中的尸体和人类不怎么完美的反射弧都帮了他大忙。他真的逃出去了一小段距离。
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在一处茂密的阔叶灌木边把手中的人质也割了喉咙,丢弃在混合着砂砾的泥土里。
他现在可以轻装上阵了。
等他躲过这一次,他一定要竭尽所能,让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暴民付出代价——
“哈,找到你了。”
下一秒钟,他被什么人抓住了手腕,然后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将他掀到了半空!
“轰!”
什么东西重重朝他胸口击来。劳伦斯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他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再一次醒来,他就已经被捆得密不透风,就像之前那两个被当做乐子的渔家姑娘似的。那俩姐妹的尸体正摆在他的不远处,死气沉沉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朝着他的方向。
然后,一道带了锋利倒钩的鞭子狠狠朝他抽来。他摔出去,被什么人踩在脸上,嘴里不由自主地吐出自己的牙齿。全身上下激烈的疼痛感在向他叫嚣着“这是现实!这是现实!”
不,不,这该死的不是。他近乎咒骂着反驳。
他的金钱,宝石,爵位,和优渥的生活呢?
“好了蝎子,”他听到有个女声这么说,“希欧那边审出来了,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领着一个镇子的护卫队而已……长老院还真是托大。希欧手上的那个人愿意透底,这边这个就杀了吧,赶紧的,那两个可怜的姑娘一定正等在半路要他好看呢,你别让人家等急了。”
“……啧。便宜他了,臭烘烘的渣滓。”
在感受到锋利的鞭身卷住脖子、将他气管中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压出去时,真实的,死亡的恐惧终于包围了他。
“不不不,你们不能杀我,”劳伦斯艰难地说着,“我是马上要当……”
“当,当……嘶……”
“当爵爷的……”
“……”
劳伦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