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鸟钻石镇,水鬼复仇者酒吧。
“老子个蛋的!”独眼将手上的劣质酒杯狠狠一摔,“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爷爷我忍不下去了!这日子过得,哪儿像个海盗?简直就像个鱼鳔!”
“是啊,是啊。”
“出海要去申请那什么狗屁文书,随便捞到点儿什么都要被他们搜刮得只剩一层皮。”
“得了,这都不算什么,要是没按时回来,全船都得被关起来,跟审重刑犯似的叨逼叨问个半天。”龙卷风号的船长摸了摸自己的秃瓢,往角落啐了一口,“我们是海盗!海盗!那些在肚皮和脑皮下装满了海泥的蠢货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海盗!”
“这日子,哎,过得比我家养的鸥还憋屈。”
“连公爵号都……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这样违逆海洋的规则……”
“说这些都没用。”龙卷风号船长那位一身腱子肉、扎着满头小辫子的兄弟,黑狼号的船长用力吸了一口水烟,阴沉的眼神儿将小桌子旁的大小海盗们都扫了一圈儿。
他的右腿被一只锋锐而沉重的铁椎替代了,同时,有一条狰狞的、泛红翻卷的疤痕从他的眼角滑过脖子,一直蔓延到了胸前。
这是一条致死的疤,是他为了保护手下的海盗,和长老院下派的军队对抗时留下的。这让他在海盗当中变得很有威信。
黑狼号船长冷哼了一声:“海洋一直属于海盗们,没错儿,但那是因为贵族老爷们看不上这块地方。现在,他们突然看上了,来抢了,你们不高兴?你们凭什么不高兴?”
海盗们面面相觑,有人附和道:“是,是啊,他们有法师,有好船,有武器……南十字号和公爵号都赢不了,我们就更……”
但这些喝惯了海风的鲁莽家伙们又哪里会真正甘心?很快,独眼就提出:“不管怎么说,海洋都是我们的地盘,真要干起来也不一定没有机会。之前南十字号和公爵号输得那么惨,也是因为长老院那边人数比他们多得多。如果我们团结起来——”
“得了,我可不知道我们海盗什么时候学会拼写团结这个词了,”黑狼号船长没什么诚意地咧开嘴,露出他尖尖的獠牙,“这么说吧,我现在让你所有事儿听我的,把你藏起来的船和手下都交给我,我带你干翻那群顶着假卷发的娘娘腔,你来吗?”
独眼:“哦,不,我觉得吧这事儿还能再商量——”
黑狼嘲讽地扯扯嘴角:“瞧,就是这样……更别说我们当中还有一群蠢到了极致、听着金币响儿就认不得自己亲妈的家伙!”
“哐当!”
小酒馆老旧的木门突然被大力踢开,狂风和大雨的呼啸声强势地涌入,将酒馆中还算安逸、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
在毫无规律、让人狂躁的风雨声中,还有谄媚声断断续续传来:“……就是这里……嘿嘿,子爵先生,当然,你是我们的老大……都仰仗你呢……对……一些不安分的家伙……聚会……别有用心……”
水鬼复仇者的老板轻声抽了口气,不太甘愿地扔掉他手中那块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黄油味儿的擦桌布,将两只手在屁股后面擦了擦,然后抱着自己明显有些过大的肚子,一颤一颤地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穿过挤挤挨挨的小厅朝门口走去。
他脸上熟练地挂起了有些惶恐、又十足讨好的笑容:“三刀子爵大人,今天来点儿什么?哎呦这见鬼的天气,快快快,快进来——”
“啪。”
站在三刀旁边,同样一身海盗打扮的家伙一巴掌甩到酒馆老板的脸上,和抽陀螺似的将他甩去了一边。那海盗皱着鼻子响亮地啧了一声:“别拿你那些劣质的酒和烤鱼来恶心子爵先生,也别企图就这么蒙混过关——有人说你喜欢收容反骨仔,还不时怂恿他们在你的破酒馆里,哈,开个小会什么的,是不是真的?”
酒馆老板咕噜一下又爬起来,不仅一声痛都没喊,连脸上的笑都没下去一分:“哪有,哪有,我这儿最近生意滑得厉害,才死皮赖脸求了几个朋友来捧捧场!”
那海盗又是一脚踢在酒馆老板的膝盖上:“老实些!你们有什么目的?在子爵先生面前都不说实话,你——哎呦!”
那海盗的眼睛被水鬼复仇者酒馆特制的三倍辣酱糊了个透,正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惨叫。后方,独眼赫然站了起来,手心红通通的,散发着刺激的辣味儿。
“母鸡个鱼鳔的!”他在瞄到三刀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往前挺了挺胸,指着那在地上不停翻滚的可怜家伙凶巴巴地说道:“收敛点儿,小子,这里可是鸟钻石镇!”
海盗们天生流着沸腾的血液。独眼这么一跳,很快也有几个海盗咬咬牙准备站起来,想着今天大不了就和这帮海洋的叛徒干一场!
黑狼一边给他的兄弟使了个眼色,一边将靠着他坐着的那个蠢蠢欲动的海盗按了回去。
他自个儿往前走了两步,顺手将独眼的后领子一揪,半扯半甩地把他丢进一把大概是给老太太坐的、花式特别陈旧、还散发着一股子头油味儿的粉紫色高垫椅子上。
独眼嗷了一声,没怎么敢反抗。
“三刀啊……哦,不,子爵大人。”黑狼懒洋洋地用他的圆锥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板,对三刀举了举杯,“我知道,我们之前的相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愉快,说实话,我也遗憾得很。但是啊子爵大人,可别因为这样,就连一杯酒也不让我喝了吧?我的人脉到底走到哪里,子爵大人恐怕比我更清楚……你倒是看看,在这小酒馆里的,除了我这个倒霉兄弟,还有哪个家伙是和我有关联的?”
三刀抿抿嘴。
两个有着显眼疤痕的,曾经在海盗群里地位不相上下的男人,就这么毫不相让地对视着。
黑狼突然咧嘴露出了一个有些揶揄,又有些狰狞的笑:“子爵大人,其实那边那个一只眼睛的蠢蛋说得还算没错……这里毕竟是鸟钻石镇啊。”
一瞬间,三刀的下巴明显绷紧了起来。但很快,他也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缓缓扫视了一圈儿,像是要把在场所有人的相貌都记住一样。
然后,他抽出一把锋锐的小刀,直接洞穿了那个不住哀嚎的喉咙。
“走。”
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又隐没在了屋外的狂风暴雨中。
水鬼复仇酒吧中的所有人都凝滞了一瞬,终于有个靠门的海盗率先反应过来,低声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那扇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的木门。
“这个怎么办?”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长宽高完美地达到了同一个数值的酒馆老板颠儿颠地小步跑来:“哦哦,你们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
“哦不,不不不,得了吧老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呢。反正我是不想吃酸味儿肉馅的三明治了。”
“啧,老板,你还在干这行?说好的重新做人呢?”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我们老板毕竟有——几分之几来着——二百八十五分之七的龙族血统?”
海盗们总是这样没心没肺。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把气氛圆了回来,仿佛刚刚并没有他们十足厌恶的、被他们称为“蠢到了极致、听着金币响儿就认不得自己亲妈的家伙”经过一样。独眼原本有些发绿的脸色也很快被劣质酒精染红了,经过刚才那事儿,他对黑狼的惧怕倒是少了些,这下正趁着酒劲,拉着人家逼逼叨叨地吹嘘自己是多么有救世主的面向。
然而,今晚的水鬼复仇酒吧,注定得不到宁静。
“哪个神都不会选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家伙来当救世主,独眼。”
水鬼复仇酒吧隐蔽的、藏在一只大型酒架后头的暗门被打开了,一群穿着兜帽的身影鱼贯走出。
“原谅我不能喊你头儿了,毕竟跳槽太久。”还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女声。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长长的、沾了点儿朦胧水汽的棕色头发。
“你——”独眼瞪大了他仅有的一只眼睛,“瑟罗非!哦你个混账鱼鳔,我以为你——”
比起没什么自觉的独眼,一晚上第二次被打扰的其他海盗们显然更加警觉。包括黑狼号船长,龙卷风号船长,和酒馆老板在内的大半海盗都十分不友好地拔出了自己武器。
瑟罗非耸了耸肩,扭头看向身后。
“咣!”
一只相当大的盆直接扣在了酒馆老板的脸上,俩俩形状十分相配。
“从小到大只长肉不长脑,养你除了丢我的脸还有个龟壳用——跪下!”
这把声音又苍老又粗糙,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兜帽下传来的。
令人惊讶的是,刚才还滑溜得像叠滚刀肉的酒馆老板二话没说,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准确来说,他是瘫下去的,还一边抱着霉湿的桌角大声哽咽了起来。
海盗们面面相觑。
黑狼皱眉,眼中的敌意反而更重了。他呲了呲牙,冲身后的海盗们做了个攻击的手势:“老板,我尊敬你的资历也敬仰你的人格,希望你不——”
“沃尔夫尔……噢,瞧瞧,瞧瞧你的腿,你混得还真不怎样呢。”
黑狼抓着钢枪的手一抖:“……玛格丽塔?你是玛格丽塔?”
“玛格丽塔?”哪个酒意上头的海盗大声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嘟嘟囔囔说,“哦,那个,什么,叫做破晓玫瑰的玩儿枪的瞎子——”
“砰。”
玛格丽塔摘下兜帽,一把浅金色的头发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出奇耀眼。她动作熟稔地吹了吹还在冒烟的枪口,笑盈盈地对那刚被子弹从胯下穿过、吓得就要尿裤子的可怜家伙说:“嘿,年轻人,你妈妈没告诉你在牙齿里夹了菜叶的时候不要说话么?你这么丑还这么不体面,会单身一辈子的呀。”
独眼:“哦,你们瞧,她不瞎。”
黑狼的喉咙剧烈蠕动着。他看着玛格丽塔,数次欲言又止,眼神儿复杂得能拧出水来。
“罗尔,我看这儿还算宽敞,让他们不用收拾地道了,都过来吧。”玛格丽塔说。
黑狼看向瑟罗非:“这是——”
“好的,妈妈。”
瑟罗非转身奔进地道里,没过多久,又领出一摞兜帽。
玛格丽塔指了指瑟罗非:“女儿。”
然后,又指了指正摘下兜帽、引起一片冷气的高大黑发男人:“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