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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沈聿手上那只绿玉环是朝华的尺寸,他送给朝华这只则是他的尺寸。
等……等以后,再互换过来。
朝华终于知道沈聿为何在省闱之前还要接抄经这样细碎耗神的活,他想赶在今天把指环送给她。
指环松松套在朝华大指上,她本就生得白,碧绿的玉环戴在指间,更衬得肌肤如雪。
“以后不可,”面颊染上烟霞色,语气微微涩然,“省闱之前不管你再送什么,我都不收。”
沈聿讶然片刻,她怎知道?跟着想到时常在自己身边打转的容五容六,明白过来。
原来她还会问她的弟弟们,他在书院中除了读书都做些什么。
朝华看他脸色就知他在想什么,她耳尖微红,但正色道:“我并没想窥探你的行踪。”
沈聿却笑了:“书院中,有堂录负责记录出勤,掌德业负责考查德行,你稽查我,也是应当的。”
他其实还有余银,书院里几l乎没有花费,但那些是卖家中田地得来的钱,田地也不是他自己挣下的。
他想用自己挣的钱来买这件礼物,随身佩戴千百个日夜,而后再互相交换。
在沈聿中秀才之前,乡间人也偶尔嚼舌,说沈家这儿郎是不是命太硬了,所以才克父克母?
放在以前沈聿听见连嗤之以鼻都觉得费功夫,如今他却有了一丝犹疑。
每抄一字经文便多祈一点福祉,用这个换来的钱买礼物,戴在她指上才能安心。
朝华指尖紧扣,玉环凉意沁入掌心:“别的到省闱之后再说。”
沈聿扬眉:“好。”别的省闱之后再说。
朝华又伸手捻起颗豆子,因低着视线,看见沈聿鞋面上俱是泥土灰尘。三天竺水路陆路都难通,他不会是赶路过来的罢?
沈聿也捻起颗黄豆,他也没想到朝华的舍药赠医竟会真的亲历而为,心中敬意更甚。
沉璧又想去拿前面寺庙赠的结缘豆,又不能离开姑娘半步。
站在原地看姑娘和沈公子吃了一颗又一颗。
眼看那两个人的缘越结越深,沉璧又忍不住想,这么多盐煮黄豆吃下去,晚上会不会放屁?
荐福寺敲了晚鼓,白日用钟声示意信众们寺门已开,暮鼓告诉病人们今日舍药结束。
鼓声透过黄墙翠壁,“咚咚”传到人心头。
“我要回寺中去了。”
沈聿一点头:“我也要回书院去。”
话虽是如此说,可谁也没先动步子。
最后是朝华先动,她怕沈聿再晚些下山,回不去书院。
走到寺前,转身进小门内,回头望去,沈聿还站在原地。
甘棠已经备下了一盆热水,寺中人多,如今药师殿还辟出半间住着重病患,吃晚饭前要热水洗澡实在太难为寺中女尼。
但天这么热,出了一身汗,总得先擦洗。
甘
棠等了许久才等来热水,对朝华道:“要沐浴还等再等等,我让咱们的人在灶下等着,等到大家吃了饭煎了药再给姑娘烧热水,先擦一擦罢。”
不费寺里的人力,也不费寺中的柴火。
朝华取下指间的绿玉环,对甘棠道:“我记得我那个金打的香丸荷包上有根金链子。”
甘棠看了眼绿玉环,一瞧尺寸就知不是姑娘那一枚,这是……沈公子送的?
“是有,怎么了?”荷包是纯金打造的,镶嵌着露珠大小的各色碧玺石,专搁香丸用,夏日里生津生香,因为贵重有一截金链能缠在腰带上。
“把那截链子取下来。”
朝华擦洗过颈项手臂,甘棠取下金链交到她手上:“姑娘要这个干什么用?”
朝华并不答话,拿着金链坐到禅房窗口,将那枚玉环套在链上,又将链子两头的金扣牢牢扣上。
甘棠转出门去找沉璧,找了一圈才找到沉璧的人。
沉璧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也托了个苇叶叠的小碗回来,看见甘棠把碗托到她面前。
“你去讨结缘豆了?”甘棠看了眼碗,拿一颗嚼吃了,“你不是不爱吃这些么?”
这东西淡津津的,不过有一点咸味而已,几l乎就是白水煮豆子。沉璧爱吃肉爱吃甜,从来也不爱吃这没味的。
沉璧讷讷:“我还以为今年的豆子煮得好吃。”
每家寺院门前都搭起草棚,个个都打黄幡,每张黄幡上都写着“普结良缘”。她吃了第一家不好吃,又去了第二家,还是不好吃。
被姑娘和沈公子给骗了。
沈聿从三天竺回到万松书院时,天已全黑,今日放假,书院中的学生们都去凑城中浴佛节的热闹。
楚六也随同窗们出去散玩,回来时看见沈聿又坐在书桌前,以为他还在抄经:“沈兄,这种日子也在……”
话还未完,就见沈聿面前不是经卷,而是在看《大业律》中的《名例律》。
楚六微抽口气:“沈兄,你已经在预备京闱了?”
大业科举选士,省闱取中之后,京闱除了基础要考的文章外另有三科可选,每位举子可以选考两科。
大多数人会主攻一科,再将另一科作为备选。
沈聿在看的是三科之中最难考的明法科。
“今日放假,看看这些散散神。”
……
楚六无话可说,谁看《名例律》散神?
“你就没往外头走走?”刚说就瞧见沈聿的书桌上搁着个苇叶做的小碗,一看就是佛寺里舍的结缘豆。
“这是沈兄从圣果寺求来的罢?没想到沈兄你还相信这些。”
圣果寺因有取胜果之意,离万松书院又近,今日有很多书生学子上山讨一点豆子,把这看作胜果,讨个好彩头。
沈聿不好解释,只得默认了。
楚六又看了看那已经吃空的苇叶碗,奇道:“沈兄,这淡津津的盐水豆子,你全都吃完了?”
楚六知道沈聿是衢州人,那边的饮食与蜀地颇有些相似,衢州菜辣中有鲜,鲜中有辣。
沈聿就更爱食辣,食堂菜色寡淡,他就自备着辣椒酱,偶尔还能看见早上他用辣酱沾馒头配粥吃。
楚六碰不了一点辣,闻见了都要打喷嚏,见沈聿一个爱吃辣的人,竟然把从胜果寺讨来的盐花白水豆全吃完了。
心中不禁感慨,沈兄欲得胜果,心志实坚。
“早知你去圣果寺,就该央你替我也讨一份结缘豆来,或是留一半给我也行。”
楚六说完,就见沈聿脸上神色微妙,然后他听沈聿说到:“楚兄若是想要,我此时上山来回也就大半时辰,这一份……纵没吃完也不能给你。”
一颗都不给。
楚六赶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就是讨个彩头的东西,哪能再让沈兄爬到山顶呢。
但他看见沈聿对考举如此虔诚,也觉得自己还能再少点娱乐。自今日起,他便要跟沈兄一起悬梁刺股,发奋图强!
楚六刚发下宏愿,沈聿就放下了《名例律》,走到屋外松下望月。
隔着窗户,他听见沈聿喃喃自语:“犹如满月,光遍虚空。”
今天初八,月亮还没到圆的时候呢!
天边月色湛然莹洁,夜还未深,朝华散了头发,穿着单衫罗衣在禅房廊庑下乘凉。
春夜的风拂在脸上身上都带着一股温润湿意,几l个丫头都累了一天,连家里跟来的健妇仆从们也都没歇着。
芸苓青檀几l个也都四散而坐,忙了一天,连寺中女尼们拿的粗茶水都觉得好喝生津。
沙门尼道:“这茶叶也是施主布施的,请女檀越们尝尝。”
青檀紫芝一人喝了一大杯。
沙门尼又拿出红鸡蛋来。
芸苓问:“这是今儿净尘师太收的那篮子红蛋罢?”
是上回赠出去的安产保命丸保下产妇一命,产妇的母亲染了一篮红蛋,特意送来寺中致谢的。
“也不知道师父们吃不吃。”那妇人拢着头巾,笑得满面生春。
净尘师太笑眯眯收下来那篮子红蛋:“我们不吃,正可分给药师殿中的病患,施主好大功德。”
青檀好奇问说:“药师殿里能食荤腥?”
“我也觉着会不会冒犯了菩萨,明镜小师父说只有药师殿里的病人可以吃鸡蛋。”她们不碰,让能行动的病人们自己分锅单做。
“这些不是给病人们吃的,我们也有吗?”圆溜溜的红蛋摆在盘上,看着就喜庆。
沙门尼双手合什:“药丸是容檀越所赠,这红蛋自然该请容檀越尝尝。”
朝华也回了个佛礼:“多谢小师父。”
沙门尼又道:“师父正在药师殿中看诊,等看完了诊说要过来。”
来指点朝华的针法,朝华再次起身回礼,送走沙门尼。
沙门尼一走,几l个丫头看了眼姑娘,高高兴兴分吃起红蛋来,指尖被
蛋壳染成胭脂色。
她们口中说的也不再是府里那些琐碎事,而是在说明日要舍多少药丸,上回见到的那个病人,今日也来还神了。
夜风越来越凉,甘棠起身进屋拿了件薄披风来给朝华披上。
低头时见姑娘雪白颈项间一截细金链子,链上坠了只绿玉环。
她抿唇忍笑,以为姑娘在思念沈公子,刚要替姑娘将披风散系上,就听姑娘问她:“甘棠,我想把娘也带过来。”
“姑娘想带夫人来这儿?”甘棠有些犹豫。
夫人虽说病了多年,但一向是养尊处优的,荐福寺的禅房只呆几l天还好,若要常住连芸苓都叫苦,夫人怎么能住得惯。
“是,带娘来住上两天,就在寺中,也不会碰见别人。”
别人指的是需要应酬的官宦亲旧,就算碰见了,反正爹又不是官身,也不必非得去应酬那些官夫人们。
十多年了,娘都在东院中活着,连去湖上放舟吹风都是难得。
娘说过许多次,说她小时时常坐大船在太湖中游玩,像现在这样,每日只在东院,做些琐碎事,总不能真的开怀。
“我想娘也能见得多些,见得广些……”
以前不行是真娘以为自己客居在容家,是将要过门的媳妇,不敢擅说擅动,怕有不规矩的地方被未来婆母知道了不好。
如今她是当家主母,婆婆妯娌都在“京城”,很可以出来走走看看。
朝华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她不求娘的病能全好,太医们道医们和净尘师太都说过,这病初发作时还有可能痊愈,时间越久,就越是难治。
有些人一疯就是一辈,真娘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但她忍不住为母亲感到可惜。
就在朝华思虑如今带真娘出门时,山顶密林中亮起一圈灯火,芸苓口里嚼着红蛋问道:“那是什么地方?这山上还有个寺院?”
她们年年来此舍药,从不知道山顶还有间庙宇。
朝华也抬头向山顶望去,就在此时净尘师太提着针箱过来,她也看见山顶亮起了灯火。
“师太,那是何处?”
“是紫宸观。”净尘师太只是仰头看了一眼那乍然亮起的灯火。
即刻转身将朝华带进禅房内室,她搁下医箱,轻声道:“明日起,容檀越不必再到前面舍药。”
“最后三针,我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