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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白菘接连跟了范老管事七八日,把余杭城香火最旺的庙跑了一大半。
每到科举下场之前,城中有考生的人家都会去庙中拜香。所谓山上二个半,山下二个半,都拜完了才算安心。
白菘算着日子上万松书院,先把上山时买的冰甜浆饮子分给徐公子楚公子,而后才在无人处禀报:“范爷爷这些天尽为着公子烧香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给公子听:“城隍庙,二官庙,太岁庙,还有温元帅庙……和眼光娘娘庙。
范老管事就拜过眼光娘娘,公子考试的时候就能眼明心亮,不错题不错字漏字。
沈聿手中握了杯竹浆甜水,他一口未饮,问白菘:“就只有他一人?”
“有时候叫我陪着,有时候是跟隔壁黄娘子一道。”还跟黄娘一起去了疹痘神庙,隔壁的女娃出疹子,黄娘子要去拜庙求平安,范老管事也跟着一道去。
白菘不知公子到底让他留意什么,为何要偷偷跟着范爷爷,但他听命行事,嘟囔着说:“这城里也就只有送子娘娘庙还没去过了。”
“不必再跟了。”沈聿饮一口竹浆,吩咐白菘。
白菘“诶”一声应下,这才又说:“今儿中元祭祖,范爷爷请公子散了学就回去。”虽是租的屋子,但公子在哪里,就在哪里拜祖宗,范爷爷说了,公子供的饭,祖宗吃得才高兴呢。
“我知道。”沈聿面色和煦,挥退了白菘。
白菘扭头下山去,沈聿目光微沉。
是范伯有所察觉才会带白菘四处做些无关的事?沈聿只一瞬便摇头,以他对范伯的了解,不会。
那就是范伯已然打定主意,在他科举之前都不轻举妄动。
正因如此,更说明那个女人如今身份棘手。
万松岭上有座地藏殿,自七月初香客便络绎不绝,今日十五中元,天色将暮松顶香烟如云似雾。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身在松下,竟望不清天色。
徐年捧着竹筒冰浆出来,看沈聿望着烟云出神,拍了他一下:“你看什么呢?你也想去地藏殿烧香?今天这日子只怕挤不进去。”
沈聿父母双亡,将要科举是该给地藏王菩萨烧烧香,也求一求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保佑他。
徐年父母双全,连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双全,本想挤去地藏殿给老祖宗烧把香的。但一来人来,二来他祖宗务农,读书一道也保佑不了什么。
干脆就不挤人头去了。
徐年一扭头见沈聿还望着烟云出神,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沈聿回神:“一时出神而已。”只有得取功名,万事才有以后。
徐年微哂,沈聿还会出神?一定是想容姑娘了。他喝掉杯中最后一口冰浆,又看看沈聿手里的那杯:“你还喝么?”
沈聿摇头,将手中竹筒冰浆往徐年手中一塞,返身进讲堂收拾笔墨书册,下山回双茶巷的小院拜祭父母。
各家门口画圈点香烛荷灯供地藏照冥夜。
沈聿租赁的小院门口也用黄粉画圈,从着香烛灯火,院中范老管事正在叠锡箔元宝,叠一只说一句:“老爷夫人保佑公子高中。”
满满两篓,也不知他说了多少句。
沈聿撩起袍角,坐到范伯身边,也拿起两张黄纸,手势熟练交叠起来,很快叠成个胖胖的纸元宝,抛进竹篓中。
“范伯歇歇罢,剩下的我来叠。”
范老管事刚要推辞,沈聿又道:“我叠的元宝,爹娘收得更高兴。”
“是!是!”范老管事连连点头,脸上有片刻欢欣,但很快又皱起眉来。
沈聿指了指搁在桌上的两个纸包:“回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卖烧白果和黄松洗沙糕的,我记得范伯爱吃,给您买了些。”
范伯叠了半日元宝,手指掌心全染着黄粉,他一面搓手一面笑:“我先去供给老爷夫人。”洗净了手,把糕饼摆在干净的瓷碟子上,摆到画像前。
在心里殷殷祷告:纵使天塌,也求老爷夫人保佑公子考完之后天再塌。
接下来十数日,果然就像范老管事祈愿的那样顺当。
出了伏,接连落了几场雨,西湖上荷叶琼珠碎了又圆,把余杭暑气浇灭大半。
范老管事也不出门去了,每日除了替老爷夫人上香,就是为沈聿预备进考场要用的东西。
白菘告诉他:“这只考篮可是容二爷用过的,容二爷那是正经两榜。”
岳父将考篮给未来女婿,那是十分看重之意,女婿如半子,用这个考篮去考试也算是“弓冶箕裘”,子承父业。
范老管事望着那只打造得十分精致的苏工考篮子,心中万般滋味,除了念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考前二日,一辆青布油车驶到双茶巷外。
车上下来个葱绿衫白绫裙的丫环,司书在前引路,两个穿老绿衣裳的仆妇跟在后头。
司书将甘棠领到挂有刻着“沈”字门牌的院墙前,站定了叩开门。
这几日沈聿预备下场要用的东西,学中讲书山长传授经验,贡院前还有一条科举街,专卖院中用得上的东西。
连号围号帘都是按号房的尺寸做的,带进去只要铺开挂上就能用。
白菘开门一看,他认得司书,其实也认得甘棠,只是从来没跟甘棠说过话。
司书指指甘棠:“这是二姑娘身边的甘棠姐姐,二姑娘有东西送来。”
沈聿从屋中出来,他与朝朝已经有整整七十二日未曾相见了,越到考前,越是连信都少。他知道朝朝的意思,让他一心放在科举上。
甘棠微微一笑:“我们姑娘差我来给沈公子送些用得上的小东西。”
两个仆妇放下竹篮,甘棠正待要走,沈聿问:“容姑娘可有话带给我?”
甘棠忍着笑意:“公子看了东西便知道了。”
说完领着人出了双茶巷,巷中街坊见这架势都四下探问是不是容家派人
来。
分喜饼的时候大家都得着了(),人人皆知沈公子是与容家姑娘定亲⑽()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有人感叹:“这积年富贵的人家,气派就是不同。”
甘棠踩着脚踏,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对端坐在车中的朝华道:“东西送去了。”
姑娘不是派她来,是一并跟着来了,只是……没下车。
朝华一身淡雪青色掐银边素裙,胳膊搁在医箱上,轻问:“他瞧着精神怎样?”
“精神极好,厨房里正预备烙饼子……”
朝华仔细听着。
甘棠见姑娘这样关切:“要不然,让司书请沈公子到车前,姑娘与他隔着帘子说句话?”
朝华摇头:“不可。”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见更好。
连那一篮子东西都反反复复的改主意,她一时觉得该送,一时又觉得不该送。
最后是甘棠劝说:“外头买的到底不如咱们自己家里准备的精心,别的不说,香药一类总是咱们的好。”
“那就送些香药。”朝华这么说。
可等预备了香药,又觉得茶叶和蜡烛也是自己家的更好,家里茶叶更提神,蜡烛芯也更粗些,能照得更亮。
最后又怕外头买的米面干粮不好,万一吃了闹肚子。
沈家只有一个老仆两个书僮,那两个书僮看着也不甚机灵模样。
贡院屋舍那么密,考生那么多,若不把东西细备下,等到用时不凑手怎么办?
芸苓附和:“最好在里头能煮点面片,干嚼饼子那不噎死人了?也不知道沈公子的肠胃好不好,万一不克化?要是喝了冷茶闹肚子呢?”
朝华摇头:“这倒不会,五弟六弟说书院已经给他们喝了两个月的冷茶了……”她一边说一边就见芸苓扭过脸笑。
这才恍然,芸苓这是故意引她呢。
微红着脸定了主意,既然事事都怕有错漏处,倒不如全替他预备着。
那边院中沈聿把篮子提进屋去。
掀开盖布,里面一件件东西都分装得极好,卷袋笔盒,饭碗茶盅,铺盖铜锅,蜡签蜡剪,风炉和一只能折叠的小凳子。
最底下还搁着糖盒,打开一看全是桂花糖。
沈聿眉目一松,九月放榜又称“桂榜”,全放桂花糖是讨个好意头。
虽无只言片字,却实实在在知道了她的心意。
沈聿一件一件将东西收进考篮中,细细摩挲着包香药的纸包,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香名和药名。
薄荷香用来提神醒脑,安神香用来助眠安睡,还有一包蚊香和袪虫粉,写明了让他把药粉撒在号房角落,夜间不受蚊虫侵扰。
范老管事在窗外头瞧着,扭头到灶下,沉沉叹息一声。
白菘刚要进来和面,听见范爷爷叹息:“范爷爷,您别忧心,公子身子壮,号房里呆几天不会有事的。”
范老管事只管低头做饼,怕肉菜放久了酸坏,全是无馅的干饼子,一种略软些一种略硬些。
烙好了用油纸包一份份包起来,放进干净的干粮袋中,到时吃一包开一包。
沈聿收拾完东西,闻见厨房飘来的面饼香味,一时出神。
像这样的饼,范伯曾经烙过一次,从榆林千里迢迢回衢州时烙了一袋子,冷水配饼,走了二千多里地。
考篮中放的最后一样东西,正该是这些干烙饼。
……
八月初一那日,沈聿提着考篮坐车到贡院门前。
贡院门口挤挤挨挨全是考生,年轻的考生还有家人相送,须发皆白的考生孤身提着篮子排号进场。
沈聿排在人群中,前面的人动一步,他便动一步,目光直直望向贡院明远楼。
明远楼上挂着一块牌匾,“慎终追远”。
前排入场的考生正在被搜检干粮:“这饼得撕开,铺盖全抖开。”
沈聿正欲交考篮,倏地心中一动,回身望去。
就见人潮后有辆青布小油车,车中一双眼睛正凝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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