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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晚云如墨,夜雨惊心。
楚氏就站在容老夫人的身后,听见这句,无端打了个寒噤。
方才在燕诒堂内她还为朝华不平,没想到这样快“公道”就送到眼前来了。
永秀到底没有揭开那张软布,祖母的声音传进耳中,分明还像以前那样慈和,听在她耳中只觉骨齿发寒。
整个人瘫软在地,被两个婆子架起来往回送。
容老夫人立在祠堂院门前,看了眼婆子架着永秀远去的背影,回身望向燕诒燕。
燕诒堂内一星灯火照穿雨雾,灯烛映着堂前楹柱上的两行楹联,与别家宗祠门前爱刻十六字二十一字的长联不同。
容家祠堂的楹联只有最简单八个字,一侧是“光耀先祖”,一侧是“福荫子孙”。
容老夫人并不相信鬼神佛道,可偏偏事情在祠堂前被撞破。
她原来打算的是既然永秀不知情,那就永远不要知情,她当了十五年容家庶女,那便让她继续当下去,为家族与叶家联姻。
笄礼的帖子早就发出去了,两家也已经在合议婚事。
等过两年告诉永秀,罗氏病死在了清净庵,永秀就算难受也没办法说什么,莫要忘了,这事可是她自己“求”来的。
永秀还会是三房庶女,就连原来加厚的嫁妆,老夫人也不预备简薄。
可她怎么偏偏撞到祠堂门前?
雨打空阶,门掩苍苔。
容老夫人最后看了眼“福荫子孙”四个字:“竟是她自己无福。”
转身望向楚氏,只不过片刻事情又变:“今日拟信,明日就发帖给受邀的人家,说永秀偶感风寒,不能全礼,笄礼择日再办。”
说是择日,遥遥无期。
“叶家那里不能立时就冷了,事缓则圆。”
没有适龄的孙女,还有外孙女,两个女儿也想把自家女孩嫁回余杭老家,原来有永秀在,如今倒能再择一择。
先前两家想结亲,节礼走动都多了许多,突然之间冷了叶家,面子上都说不过去。
叶家若还有意,倒可以为了外孙女们谋划一番。
“对外就先说永秀多病,暂时别让她到外头见人了。”
有个两回叶家人也就知觉了,到时再提一提未定婚事的外孙女。
楚氏本来替朝华不平的心,此时又替永秀提起来,老太太刹时便把主意换过,永秀到底也叫了她十多年的大伯母,总不至于看着她“病故”。
楚氏温言问道:“那,永秀那里要不要说明白。”
“事到如今了,自然要说明白,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破的了。”容老夫人的白发在雨丝中泛着银光。
永秀已不可能再为家族联姻,她若能辨得明是非,往后还能当个远亲看待。
永秀被婆子架起便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就先听见屋外雨声潺潺。屋中静悄悄的,张嘴想叫百灵,可
用尽了力气也发不出声来。
刚刚是不是梦?雨下得这样大,她一定是作梦了。
永秀往软被中缩了缩,心中暗暗期盼是个梦时,便听见帘外有人问:“醒了?()”
这声音一响,她立时被拉回了祠堂门前!
祖母坐在窗边,其实看不分明,只是囫囵一团影子,屋中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影子,她们不说不动,矗立着。
没一个人出声,所有人等在她醒来。
永秀惶然撑起身来,隔着帘幔一切都昏黄晦暗,她良久才能发出声来:“我姨娘是不是……是不是姐姐要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姨娘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姐姐要她死的?
容老夫人伸出手指碰了碰桌上的茶盏,方才太烫,这会儿茶温正好,她托起茶盏饮上一口。
永秀还没说完就回过神来,不可能的,连把姨娘关起来都是爹做的主,姐姐怎会有办法让姨娘死?
想到“死”字,永秀浑身打颤,力气又似被抽走,软在床上起不了身。
容老夫人搁下手中茶盏,白瓷轻碰桌面,屋中人尽数退了出去。
“不是三丫头,也不是定则。”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榻边。
永秀只觉眼前黑影越逼越近,床前薄帘猛地拉开,光直直照在她的脸上。
“是我。”
……
容寅在祠堂中长跪不起,外头又出了这样的事,楚氏想带朝华回自己院中歇一夜。
朝华望着雨丝烟幕:“大伯母,我想我娘。”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她娘。
楚氏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放她去,干脆道:“我送你回去,放心,我只送到门边,看着你进门。”
朝华坐上马车,楚氏回头一望,就见沈聿并没走,他租的那辆马车还停在容家门前。
她们的车一动,沈聿的马车就跟着动了。
朝华也不知看没看见,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脸朝着车帘,风不时卷起帘布,雨丝飘进车内,打湿了朝华的眼睫。
楚氏时不时望一眼车外,沈聿的马车一直在后头跟着。
直到快到别苑门前,那辆车远远停住了,目送她们的马车停到别苑门口。
朝华一字未出,将要下车之际,楚氏叫住了她:“朝朝!”
朝华扭过脸来,楚氏望着她的脸,艰难开口道:“永秀的笄礼取消了,她跟叶家的婚事也……”
楚氏的话还未说完,朝华便出声打断:“大伯母,我不想知道这些。”
永秀的及笄办不办,叶家的婚事成不成,都与她无关,她本来就不关心这些。
楚氏闻言,忍不住鼻酸,她是想让朝华心中能好受些的,可朝华又怎会因为这些事觉得好受?
楚氏还待张口,朝华先是冲她摇头,又冲她点了点头:“大伯母,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
说完掀起车帘,走进雨幕中。
芸苓甘棠跟在后头,芸苓早在老宅就哭
()得泣不成声,这会儿看见沈公子的马车停在转角,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哭出声来。
甘棠比芸苓强些,她扶住朝华的胳膊,哽声道:“姑娘要是站不住,就在我身上靠一靠罢。”
朝华缓步绕过廊阁亭台,轻轻抚开了甘棠的手:“我站得住。”
物自有其容,独木谓之华,娘希望生女如参天木,她又怎么会站不住。
濯缨阁院中点了一排兔儿灯,兔子肚皮上的吉祥纹样全是真娘亲手画的,她偷偷画了好几天,就等着画全了点起来给阿容看。
今天下雨,雨水氲湿了灯纸,远远看着兔儿灯像一串淋了雨的小兔子,模模糊糊亮在廊下。
保哥儿等到两眼发怔,趴在栏杆上睡了过去,丫头婆子赶紧将他抱了下去。
从天上开始下雨,真娘心头便惴惴难安,不住问青檀紫芝:“既是出去赏花的,下这样大的雨也该回来了。”
天这么黑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那沈家公子也是,偏偏选了这么个天儿。”
大家不能告诉真娘,沈公子今年下场,只得对她道:“这么大的雨必是路上难走,这种天船家都不撑舟,只能坐马车,城门口必堵得水泄不通,再等等就回来了。”
真娘趴在美人靠上,伸出手去接雨水,就在眼前兔儿灯的灯光被雨水糊成一片时,看见朝华进了院门。
隔着重重雨声,她似乎听见朝华了一声“真娘”,雨声太大听不真切,她只听见了第二个字。
“哎!”真娘响亮应了一声,提着裙子跑过廊道,一把扶住了朝华,“这是怎么了?你……你们……这都怎么了?”
芸苓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甘棠也似在忍泣。
真娘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可她刚搂住朝华,眼泪倏地滚落出来:“怎么了?”
紫芝青檀也从屋中赶了出来,二个丫头面面相觑,浑然不知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她们打小跟在姑娘身边,从来也没见过姑娘脸色这么坏。
“姑娘……甘棠姐姐?”
紫芝刚问出声,便被真娘打断,她将朝华扶进屋中,半蹲在踏脚边替她脱鞋。
上手一摸才觉出朝华手脚冰凉,鞋子应是踩了雨水,连鞋带袜尽是湿的。
取干毛巾把脚擦过,又把朝华整个人往被子里一塞,用软毯子把她裹起来,跟着吩咐青檀:“去,把屋里能点的灯都点起来,去预备热水和吃食,让厨房把能做的甜点心全送过来。”
不过片刻,屋里彩灯高悬,大桌小桌上摆满了点心,玫瑰蒸酥酪,桂花煮栗子,糖的甜味和花的香味直往人鼻中钻。
真娘端起煮得软糯的糖栗子,送到床前:“这是头陇新桂花煮的糖栗子,尝一口?”
栗子已经煮到粉软,小勺一碰便酥开了,朝华一口也吃不下,勺子送到唇边轻轻一碰。
此刻竟还能尝出甜味来,朝华看着眼桂花糖栗,一直都未哭的,此时看见碗中簇簇金黄桂花,泪如雨下。
张开嘴,含上一颗,入口即化。
真娘看她肯吃,略松口气,肯吃就好!转身去取糖蒸酥酪。
窗外雨还没停,朝华靠在床柱上,问甘棠:“他还在不在?”
甘棠咬住唇才勉强克制自己哭出声来,她点了点头,门上人一直看着,沈公子的马车还在宅边。
朝华望了眼手中的桂花糖栗:“给他也送一碗罢,讨个好彩头。”
她已经没什么再能祝的,唯有祝他桂榜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