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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船只沿着运河上京。
船上众人几乎都是出生在苏杭两地的,不会走路时就先会坐船,虽是小船换大船,倒也少有晕船的人。
提前备下的仁丹和晕船贴,几乎无人用上。
只有保哥儿初上船时晕过一阵,可他贴着膏药也要满舱跑,银竹玉雨跟在后面追,阮妈妈道:“看这样,明天就不晕了。”
甘棠芸苓行走无碍,似沉璧这样船上生船上长,还在船上练功夫的就更不必说了。她一上船就换过全身短打,顺桅杆爬到杆顶上望风。
真娘手搭凉棚,啧啧称赞:“她这功夫是小红拳罢?”
朝华正在盘点给舅家带的礼物,纪叔把殷家小园的图纸送来了,她也得预先安排人手,看看带多少人去合适。
听见真娘随口就说出沉璧的功夫,朝华颇有些惊诧:“你还知道这些?”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在娘家时,宅后就是太湖,岁岁立夏节端阳节,拳师们都要登船赛拳的。”太湖一地的拳师几乎人人都会小红拳、心意拳和岳家手,她往年还赌过彩头呢。
船越走越远,真娘便一日比一日开心。
每回靠岸补给都是她最欢喜的时刻,若只是靠边补水补粮,她便会戴上帷帽站到船板上。听听码头小贩的叫卖声,不一刻前船后舱就送进许多她买的吃食鲜果。
若是停船过夜,那她必要拉着朝华下船去。
运河两边极是繁华,纵只在岸边不远处,也有好吃好玩的,每回下船再上船,身后的仆从总要担几篓玩意儿回来。
停靠扬州那两天,绒花胭脂更是一箱一箱往船上抬。
朝华看见都轻抽口气:“买这么些要用到什么时候?”
真娘一指头戳在朝华腮边:“你不用别人就不用了?这是我买了来预备给你送礼的。”朝华进京之后总要交际,京城无人知道她退过亲是件好事,可她在京中没有手帕交又是坏事。
先送礼走走人情,打开了交际的圈子就好了。
“送金送玉太贵重,胭脂水粉绒花这类东西虽小,但造样精致又是南货,送礼最合适不过了。”真娘数着手指头,“要不我带那么多的杭扇和苏绣作什么?还不都是给你走礼的!”
朝华不意真娘替她考虑了这些,她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只看真娘的心绪一日比一日开阔,心里就跟落下大石一般。
真娘看朝华目光盈盈,紧紧握了握朝华的手:“我……我也不知家中到底如何安排你的婚事,可你放心,你绝不会没人管,去了京城还有我娘家在呢。”
殷家的官位虽不大,但掌着运河上商船,人面极广。
真娘说着,握了握朝华的手:“我不知道家中到底如何安排你的婚事,可你放心,去了京城自有我娘家在,我会替你谋划!”
朝华看她目光灼然,知道真娘误会了容家不拿她的亲事当回事,却又无法向真娘解释。
“这些日子,你给三哥写信了么?()”
出来半个多月了,天气渐渐冷下来,越往北边皮草越丰美,真娘收了好几块上好的皮子,说要分给祖母大伯母和舅妈。
她给朝华都做了一双皮靴子,却没再给丈夫做针线。
“写过了,告诉他我们要上京城去。?()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以前她没有趣事才不想写,如今船上天天都有趣事却依旧不想动笔。
偶尔回想三哥的脸,却好似隔着一层蒙蒙水雾,心里知道是他,可眉目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夜里大船停泊岸边,已是十月末,江上夜风凄清。真娘却非要打开舱窗,裹着羽被靠在枕上,露着张脸望向满天星河。
朝华怕冷着她,把脚下的汤婆子推到真娘那一边,两人窝在被窝里絮絮说些去了京城的戏语玩笑。
朝华看她眼皮都耷拉下去,轻轻笑着:“看够了星星我可要关窗户了。”
真娘半梦半醒之际,她含混开口:“阿容,要是……要是再见到三哥时,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该怎么办呢?”
朝华怔住,凝目细看时,真娘已经伏在枕上熟睡过去。
十月中旬上的船,抵达京城时已将近年关,码头岸边一片白茫茫。
殷家早就备下了马车等在岸边,派来的人就是纪管事的大哥,真娘出嫁时他还是大纪管事,十六七年过去,前面那个“大”字儿早已经摘了,他爹成了纪老管事。
真娘拢着风帽,隔雪远远看了一眼,拉着朝华的手道:“那是纪管家。”
她认错了父子俩。
船一靠岸,楚氏便打发冬青过来传话:“老太太说了,等夫人和三姑娘先上轿,她们再动弹。”
真娘只当前后船只装的都是容家的家私,还有别家托带的货物之类,从没疑心过三哥就在前面那条船上。
祖母有意避让,朝华自然要谢:“多谢祖母和大伯母的体恤。”
她披上厚毛斗蓬,由丫头婆子两边打伞把她们送上了车。
马车上铺着软毡,烧着红螺炭,备着沏好的香片。点心盒子一打开,全是真娘爱吃的苏式点心,人还没回娘家,便已喜气盈盈。
“你先跟我见过嫂嫂,多住上几日,咱们再回去。”这都是在信中一早就说定了的。
朝华自然称好,可自她上车,便心头惴惴。
虽说在真娘脑中已经她与娘家嫂嫂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可隔却十年再见,生怕她看出破绽来。
这份担忧藏得再好也被真娘察觉,她握着朝华的手,往朝华口中塞枚香糖,咬耳道:“莫怕,我嫂嫂最和蔼不过的。”
殷园有廊有轩有池,小巧精致,颇得苏式园林的妙趣。
路上处处只见落光了叶子的树一派萧索,殷园中倒种着好些松柏,寒冬之时也添得几抹绿意。
除了楼宇,京中的丫头们个个都把头发挽成双丫,额前剪着把齐眉穗儿。
还未走近,就见守在门口接人的仆妇衣着与寻常婆
()子不同,看见真娘便急急迎上前来:“大姑娘!”
真娘拢着风帽,看着她的脸微微发怔:“你是吴妈妈?”
吴妈妈笑着又行一礼:“大姑娘真是一点没变,这北地的风,刮得我都老了,真不如唐家妹妹水灵了。”
真娘日日看着唐妈妈并不觉得什么,此时一看确是觉得吴妈妈比唐妈妈要老相。
吴妈妈学了唐妈妈的法子,把头发染黑,再换一身鲜亮些的衣裳,勉强还能混得过去
真娘跟在吴妈妈身后进了屋,看见嫂嫂时,她轻轻抽了口气。
岳氏先是笑着冲她招手,跟着点点她:“可不许说我胖了。”
真娘只觉着嫂嫂是胖了,因胖了才更看不出来年纪:“嫂嫂,你不过来了北边五六年罢,怎么就胖了这许多呀?”
不是倍受宠爱的小姑子,哪能当着嫂嫂的面说这些话。
岳氏在家也是养尊处优的,人又圆润了许多,脸上不过略有些细纹,手伸出丰腴细嫩,搂住了真娘:“北地人爱吃面食饽饽,我吃着吃着就胖了,这地方风又刮得大又干,你瞧,那儿还熏着湿巾子呢。”
铜熏笼上罩着一块打湿了的厚巾。
“你夜里也得这么睡,要不然明儿起来嗓子也疼,鼻子也疼,一碰就流血。”
两句话一说,真娘就挽住了嫂嫂的手:“你们刚来时是不是也流鼻血了?”
岳氏大松口气:“是啊,你哥哥更是,他比我可老得多了,他前些日子跟船,晒得跟船工一般,看着老皮老脸的,丑得很。”
真娘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兄长老皮老脸是什么样子,她笑得伏在嫂嫂身上,抹过眼泪才把朝华拉到跟前:“嫂嫂,你瞧,我如今也是有小姑子的人了。”
岳氏方才还能忍得住,屋里屋外侍候的丫头们个个都是精选过的,保管不论是谁也不敢在真娘面前露了馅。
可偏偏是岳氏自己,听到这一句差点落下泪来。
“阿……阿容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岳氏冲朝华招手,朝华刚走到她面前,她便紧紧握住了朝华的手掌,忍着哽咽,“你跟……跟你嫂嫂就在家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容家,不回去也罢。
殷慎便是这时候进屋的,他也用草药染过头发,为了见妹妹,他还用上了妻子的玉容膏。连抹了两个月,抹得同僚都闻见他身上玉容膏的香味,还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
但再怎么装也不像三十岁的人。
不得已等到天黑,等屋中点起灯时才提溜着一串花灯进屋来:“真娘回来了,看看我买了什么来?”
真娘恍恍然看住哥哥,屋中所有人都假装吃茶谈天,似乎各有各的事做,可每个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真娘的身上,过了这一关,才有可能留在家中。
岳氏心下大急,就该再缓缓的,或是说她哥哥出船查货,点关税去了也成。
朝华也没想到舅舅这样就进来了,她扣住银针,母亲有半点发病的征兆就先用银针稳住,萧老大夫就在隔壁,立时能赶过来。
只见真娘胸膛起伏,吸着鼻子:“哥,你怎么这样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