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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这一句依旧是冒犯,裴忌知道她这生气了,在撒气。
上一次她不回信,他就该识趣不再问,但他用赔罪当理由,非要让她给个答案。
她知道他不残,但这个求娶条件比他是真残还要更难些。
裴忌忍住笑意:“所以说,确实有个条件。”只要她肯开出条件,他就能想办法完成。
朝华眼中方才消散的怒气重又凝聚,她拂袖转身,步出阁门。
夏青垂头缩脖的候在水阁门边,看见朝华出来,紧紧跟在她身后,嗡着声带路:“容姑娘这边请。”
朝华穿过长廊,一路大步迈向湖边渡头,将要走到长廊尽头时,倏地脚尖一顿,侧身看了眼夏青。
“夏青?”
夏青还想把脸藏得更低,但容姑娘脚步一顿,他就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世子吩咐我送容姑娘上船。”还不许他乔装。
夏青是裴忌的侍从,那么汤山行宫中那位年纪大,身子弱,胸襟开阔的长者就是裴忌?
接人的时候不用夏青,送客的时候特意让夏青出现。
是想告诉她,山顶行宫的贵人是他,吹笛宽慰她的是他,放满天烟火想哄她高兴的也是他。
朝华神色变幻,一时疑惑,一时又茫然。
她侧转过身子,隔着长廊望向水阁,裴忌也正在水阁窗内看她。
夏青老实杵着不敢动弹,这三天里他天天都要跑一回南糖铺子。赵大哥那法子用了一回,主子就吃出不是当天现做的糖点心,夏青只好每天现买。
本以为今日主子总不会再想吃糖了,没想到容姑娘会开这么一个求娶条件。
等送容姑娘上船,也不必主子吩咐,他自己勤快点再跑一趟罢。
夏青小心翼翼拿余光瞥过去,容姑娘就这么站着不动了?主子也不动?
朝华目中愠怒消散,依旧迈步往渡头去,衣上飘带被湖风扬起,她提裙登舟时,倏地问:“这一片苇花是新栽的么?”
夏青不明白为何容姑娘突然问这个,但他老实答到:“是啊,突然就种了。”以前主子喜欢开阔,大概是住在宫城时留下的习惯,屋宇四周都不能有高木灌木。
也不知主子怎么换了喜好,今春湖水一化冻,就吩咐种上连片的芦苇。
朝华垂眸,对夏青道:“烦你替我向世子传句话,说……我多谢他。”
夏青还来不及问容姑娘是为什么事谢世子,为了沈聿?真要是为沈聿,等会只买两盒糖就不够了。
就在夏青犹豫之时,小舟离岸,走水路折回誉王府去。
夏青回水阁复命,不等他禀报,裴忌就问:“她说了什么?”
“容姑娘叫我向世子传话,说多谢他。”
裴忌眼角微扬,他颇有兴味的想,她是为了什么谢他?是为笛声,还是为烟火?
这是第一句,她刚刚明明说了两句话,裴忌又问:“还
有一句呢?”
“还有一句?”夏青想起来了,“容姑娘问我渡头那一片的苇花是不是新栽的。”
夏青说完,见主子的脸色越来越好,趁机小心问:“主子,我这就去南糖铺子……”今儿要买几盒呢?
“不用。”裴忌摆了摆手,“刑部来信没有?”
“来了好几封信了。”
裴忌回书阁一封一封拆开,他给誉王出的主意很实用。
誉王接管案件的头一天,就跑去勤政殿,隔着层纱帘禀报给圣人和张皇后听。
“那些案卷堆的像座山一样,与这案子沾点关系全下了狱,刑部礼部大门前好些等消息的举子……”
“臣弟还听说,那些书生想要白衣哭庙。”
那可不是个好兆头,哪个盛世能看到举国的举人进士跑去哭文庙?
张皇后一边听,一边轻轻摩挲着圣人手背。
隔着帘子看不见他们二人的神色,但誉王不必探究就知帝后二人并不惊讶,这些事他们早已经知道了。
于是誉王又报:“我把案卷最薄的挑出来审过,先放几个与此事无关的人回去,也好安定人心,叫他们知道朝廷是认真在查。”
果然,放了这四五个人之后,刑部礼部门口的人散了大半,他们都聚集到各地会馆去,问那些刚被放出来的人,牢中到底如何?
叶谦是不是漏题?荣王是不是结党?
那几个被放出去的进士对誉王的观感极好,年轻的王爷,看着像个锦绣公子,但办事很有条理,对他们也称得上尊重,身份上还能与荣王对峙。
圣人虽躺着不能开口,却也忍不住发出了赞赏声。
张皇后立时道:“你哥哥夸奖你,说你做得很好。”
誉王笑了,笑完他又耷拉下脸来:“与这事无牵涉的都放了,明儿起我就得审案子,皇兄,我怎么办?”
誉王能把事情办到这份上,已经超出了皇帝的预期。
案子压在刑部不推进,群情激愤,放了几人,就像开闸放了些水,水势民意稍稍平缓。接下去怎么办,誉王不想自己拿主意。
圣人赞许之后又无奈笑了,但他比刚才更高兴了。
张皇后取出纸来,铺在板上坚起,替圣人指尖沾上朱墨,让他在纸板上写字。
近两年来,圣人的字越写越大了,有时一页纸只能写上三四个,于是张皇后每回都要连猜带蒙。
誉王等着圣人的笔示,谁知张皇后翻过纸板就是一怔,而后微抽口气道:“陛下……”
圣人伸出手,用还沾着朱墨的指尖握了握了皇后的手。
皇后垂眸敛去目中水光,对帘外的承旨太监道:“陛下派张简之襄理誉王办案。”
拟写圣旨本该是翰林的工作,但圣人说话不便,就由太监承旨,先拟定一封送到翰林院承旨处,再发下旨意。
前几日刚刚升过张皇后的长兄,今日又派他去审案。
旨意刚定,张皇后眸
中泪光还未干,誉王便听见帘内又传来指尖擦过纸张的沙沙声,跟着是张皇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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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她掀起帘幕,将写着红字的纸递到随侍太监手上。
誉王飞快一瞥,瞥见纸上写了个“徐”字。
誉王赶紧垂下目光,圣人两次提拔张皇后的兄弟,都是为了给徐妃娘家人铺路。
可张皇后站在他面前,话中笑音不减:“今天的事办得不错,陛下都知道了,你回罢。”后头的事,跟张大人商量着办。
誉王告退,将要退出大殿时,就见张皇后自袖中取出巾帕,抹去手背上的红墨痕。
还没下汉白玉阶,誉王就听见小太监在后头追他。
“王爷!王爷留步。娘娘说王爷都已经进了宫,本该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只是天色晚了,太后老人家歇得早,莫要扰了她安宁。”
誉王一听就知道是帝后二人刚刚商量的,他叹口气,趁势吐苦水:“本也来不及,还得回去看案卷。”
这些事誉王一字不漏,全写在信上告诉了裴忌。
怪不得裴忌叫他进宫诉苦去呢,这不就把助力给诉来了,张大人可真是雷霆手段,他只要继续站在张大人身后当定海神针就行。
誉王一面写,邓姝一面给丈夫喂新鲜樱桃,邓姝道:“我看陛下这是后悔了。”
徐淑妃的母家实在是贫苦,只是贫苦并不要紧,汉武帝的卫后出身也贫苦。
没有卫氏那样的族人,那么徐家老老实实不闹幺蛾子对朝臣来说也足够了,谁叫皇帝年轻健康的时候没有别的儿子呢!
偏偏徐家仗着女儿得宠,后宫无子,做了许多叫人看不过眼的事。
如今再给徐家封公侯也无用,名头再响亮,也依旧无法成为太子的助力。
圣人这才又想起皇后的好处来,当年太后为唯一的儿子选正妃,选的就是未来皇后。
“再封也没用,给的官儿越大,拖太子的后腿时就越用力。”邓姝翻翻白眼,吃了颗甜樱桃。
张皇后年轻时可没少吃徐淑妃的苦头。
誉王深以为然,难道圣人以为补赏皇后,皇后就肯一心为徐妃的儿子卖命不成?
他写信之余问:“阿忌和容姑娘的事怎么样?求亲又被拒了?”
邓姝忍笑点头:“可不,这都第二回啦,你说他得求几回?”
誉王看了眼裴忌给他回的信,一条一条都极有用处,帮了这么大的忙,他决定好心支持一下阿忌:“三回罢。”
邓姝柳眉一扬:“三回?我看怎么也得五回!”
……
到三月末时,震动朝野的科举舞弊案有了定论。
叶谦确实漏题,从他的书房藏书中搜出了名单,都是今科举子,有些人的名字画上了圈,有些人的名字被涂抹了去。
画圈的那些人,都是后来参加荣王宴席的那些人。
但叶谦一口咬定此事与荣王无关,并非荣王授意他结交举子,约定门生。
不论如何审问,叶谦都咬死了不松口,只说是自己收受了考生的金银,透题漏题,却怎么也不肯认下结党一事。
最后只革除了参与此事的举子功名,前些年的考生,另立一案彻查。
红榜重排,今科取士的举子们都去户部等任状。
其中最叫人瞩目的沈聿,他本来是二甲头名,如今名字靠前一位,成了探花,更有传闻说他的名字在名单上被涂抹掉了。
所以沈聿,是不流俗不合污,靠自己考上的人,还差点被卷进此案。
还不等同窗同年赶去恭喜他前程似锦,沈聿的任状就下来了,他被“发配”榆林,当个不入品的驿丞。
消息传来时,朝华还在殷家,岳氏并不像容家那样事事瞒着朝华。
外面传言一起,她就满含担忧找到朝华:“朝朝,有传言说……说那个沈聿是因为退了你的亲事才会被裴世子挟私报复,是不是真的?”
朝华坐在南窗下看医案,她在舅舅家出入方便,想出门便套上车出去,已经去灵光寺看过两回那个发羊角疯的小姑娘。
听到舅妈这样问,朝华抿唇抬头:“是。”
岳氏讶然。
“他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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