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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昭阳公主神色倏地冷了下去,目光掠过朝华的脸,强耐住性子再一次问:“不用怕,实话实说就是。”
朝华知道公主是认真的,只要说一句“世子逼迫我婚姻不成”,公主当真会替她主持公道。
正因公主是认真的,朝华也收敛起笑意,无比郑重道:“世子没有逼迫我。”
公主了然,看朝华的目光要比刚才还多几分怜悯:“那姓沈的小子知道你母亲的病,与你退亲?”
她这一句比方才口气更差,仿佛只要朝华说“是”,她就会立即扒了负心汉的皮。
朝华有些明白了昭阳公主这个人了。
她再次澄清:“沈聿与我定亲之前,就已经知晓我母亲的病症。”
公主目光又变为嫌恶:“既阿忌没有逼迫你,姓沈的小子也不想退婚,那就是你见异思迁?你想……”
竹轮“碌碌”滚动的声音在朝华身后响起,朝华还未回头,竹椅已经从她身侧的石道上滚了过去。
裴忌挡在她身前,唤了昭阳公主一声:“母亲。”截断昭阳公主没说出口的那四个字,“攀龙附凤”。
虽然在叫她母亲,语气中依旧没有一分亲近的意味:“母亲又何必非要探听别人的憾事?”
裴忌微微侧身,一眼就把朝华从头打量到脚,确认她无恙,才又转过头:“我是向容姑娘求过亲,容姑娘没应。”
昭阳公主的目光从裴忌身上转到朝华身上。
朝华上前两步,站到裴忌身侧:“我与沈聿确曾定亲,也确有过情谊,只是……只是阴差阳错,与世子无关,还请公主不要无端揣测世子。”
这话已颇有回护之意,裴忌一听,眉梢便抬了起来。
昭阳公主却怔在那句“阴差阳错”上久久回不过神,她口中呢喃,背转身轻挥道袍:“知道了,退下罢。”
朝华还有些怔愣,裴忌已然转动竹轮,示意朝华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朝华道:“公主没为难我。”她并不想插嘴别人的家事,但这一句是该说给裴忌听的。
“我知道。”裴忌似乎是笑了一下,“母亲回来之后,大概又回忆起了许多旧事。”
“倒也不必因此对我母亲改观。”刨除不拆人姻缘这一点,她依旧是个喜怒不定,阴晴难测的人。
“我知道。”她分得清楚公主是怎样的人。
昭阳观建在高坡上,能够俯瞰大半宫阙。
走了一程才发现他们没有原路折回,而走了一道新路,穿过林荫,顺着缓坡往下行。
这条小道荫绿清幽,四周草木散发清香。
原来二人相处时,总是裴忌在找话说,今天他不开口,气氛倒有些尴尬。
春日暖阳透过翠叶投下金光,二人又走了一程,朝华才开口:“方才公主对我说……”
裴忌其实不想听这些,但他顺着她的话问:“说什么了?”
“公主说,你父王迎娶她那日下着大雪,他穿着北狄裘衣骑马从贞顺门下过。”朝华说着,身边竹轮声暂缓。
二人在林荫小道的尽头停下,远望出去,正能瞧见贞顺门。
公主出嫁,却要按古制走这道门,求“贞”,求“顺”。
裴忌扶着椅子扶手,第一次在二人相处时,没把目光停在朝华身上,他自顾自说道:“狄分赤狄,戎狄,白狄三部,每一部中还分有十二三个氏族。”
他的父亲完成了一项壮举,统一了狄部。
统一狄部之后,他的父亲又想建立城邦,与大业通商。
于是向大业求娶一位公主,大业为了边境安稳也确实想与北狄结盟,有了狄部为盟友,便可联手歼灭鞑靼,色目。
本来和亲是不会轮到昭阳公主的,她是皇后所出,在一众公主中最受宠爱。
裴忌声音低下去,面上依旧挂着笑意:“是舅舅为我父母做了大媒。”
当今的圣人那时还是皇子,他十分“好客”,带狄王游内苑时远远看见了小妹昭阳公主。
冬日的海子里结了厚冰,狄王到时,昭阳公主正在冰上作冰嬉。
“舅舅就只有我母亲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那一日,他送了他唯一同母的妹妹一双新冰擦。”
朝华不知不觉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当今圣人那时还是皇子,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可他是中宫嫡出正统,他可以用别的办打动狄王寻求支持,比如许诺通商。
可他选了另一种,他送妹妹去和亲。
通商的事别人当皇帝也能许诺,但妹妹,永远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朝华的手扶上轮椅,她想说些什么,但又知道不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裴忌好受些。
“这些都是后来外祖母告诉我的。”
那时狄部已平,圣人觉得迎妹妹和外甥回朝已经是大恩大德。
妹妹不想回宫,那便让她住在山水佳处,但外甥要留在他身边长大。
“我小的时候,舅舅时常召见我,教我说汉话写汉字。”
待到年岁越长,他见圣人的次数就越少。其实裴忌的长相并不像他父亲,更偏汉人的俊朗,但他还是从舅舅偶尔投来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些别的意味。
每一句朝华都听懂了,圣人害怕,害怕裴忌会为他父亲报仇。
她轻声问:“世子的腿是何时受的伤?”
他的腿是好的,不是先天残疾,那就只能发生“意外”了。
“我十三岁那年,秋猎之后。”那一年猎场上他的箭术大放光彩,太子病弱的连风都不能见,他则能百步穿杨。
而后裴忌便因“得意忘形”,不听劝阻,执意追逐猎物入山林。
不慎摔马,从此再也无法“站立”。
朝华一直静静听着,到裴忌说完这句,她才开口:“祈愿有一日,世子的腿能好。”
要是太子即位,裴忌的腿是不能“好”起来的,那就只
有誉王即位(),??葶羁??“絙”?
豎??蹸????靧殃??()『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但还是在这一来一往间把旧事新事,全都说明白了。
裴忌笑了:“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朝华能这么说,已经是在祝愿他这一边赢,他听了当然高兴。
“若有一天我好了,容姑娘是不是就能答应我了?”
朝华方才看他吐露心声时还得这样句句打哑迷,觉得他求生不易,没想他马上就不正经起来。
肃着脸道:“那就等世子好了再说。”要不是两人在宫中,要不是裴忌还坐在轮椅上,她会再一次拂袖而去。
裴忌没有生气,他轻笑出声:“你刚才害没害怕?”
“有几分。”朝华承认,“我让夏青给你送信了。”
“我今日该当陪外祖母出城礼佛,为舅舅和表弟祈福求安康,要是我赶不回来,你也不用害怕,姝儿L人已经在宫门口了。”
朝华这才看见裴忌锦袍下摆还沾着些草屑,他是冒着被戳穿的风险赶进城的。
她气息陡然一变,裴忌立时察觉,回身看她:“怎么了?是累了?还是害怕?”
朝华的目光从他袍角看到衣袖,他来的这样急,袖上还沾着马毛。
“世子不必来。”她声出如冰,“都有后手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这句出口,就见林荫尽头探出一个夏青脑袋。
朝华看了眼夏青:“世子既有人陪,民女便告退了。”说完敛袖离开。
夏青看看主子,又看看容姑娘,一时不知该跟哪一个,最后还是跑到主子身边。
“主子,容姑娘怎么突然生气?”
一开始不还有来有回,两人说得特别投契么?夏青蹲在树荫中就想,怪不得是两张白纸就能聊天的一对儿L。
那信其实没来得及送到主子的手里,主子是接到了宫中传出的信报才急赶回来的。
这些都还没告诉容姑娘呢,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板起了脸,就是生气的模样。
裴忌先是怔忡,跟着低头看了眼衣摆衣袖,春日风大,在郊外沾些草屑再寻常不过了,何况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离他这么近。
夏青动脑筋想替主子分忧,他想到什么:“主子,要不要给容姑娘送点红糖老姜?”
赵大哥每个月都攒着假到月底回家,每次回去都买红糖老姜和两盒南北糖,还得切只烧鸭烧鸡什么的。
他说所有的女人都有这毛病,一发作就爱发脾气,寻常并不用吃药,煎一碗红糖老姜汤,再多给买些好吃的就能好。
夏青说完就见主子笑了,容姑娘生气,主子爷高兴?
裴忌心情出奇的好,连夏青这句话都能当作没听见,他敲敲扶手:“走罢。”
朝华由宫婢引路去见范公公,再由范公公送她回殷府。
范公公是看见裴忌赶回来的,又看到容朝华竟然在昭阳公主手底下毫毛不伤的出来了,他小心探问:“公主请容姑娘问了什么?”
朝华不欲告诉他,但也不想得罪他,想了想道:“公主慈和,问我婚事。”
范得义一下恭顺起来,他刚才还挺直了身站在朝华身前,听到这句,赶忙落后半步,身体微弯跟在朝华身后。
将人送到殷府不说,走的时候连红封都没要。
还对赶回府中的殷慎道:“殷大人客气了,咱们这样的交情还论这些虚的作什么?”往年这些“虚的”他可一点也没少拿。
一家人看见朝华全须全尾的回来,全都松了口气。
岳氏真娘一左一右拉住她,真娘急问:“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朝华握了握真娘的手:“无事,公主没有为难我。”不仅没为难,连儿L子求亲的事也不想多听一句。
真娘端上冰甜酒:“赶紧的,喝一口压压惊!”
朝华接过去大口饮下半杯,又冰又甜,顺着喉头滑进胃中。
她以前一直觉得裴忌对她大概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认真看待他的求亲,今日她不那么想了。
他冒险回城,要是被发现他的腿没事呢?
朝华并非生气,她是落荒而逃。
裴忌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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