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什么是真正的海战
三彭以西,南澳东南,冬日水色苍苍,海面波澜不惊,云头直压人心。可瞧着数里外那二十多条福船,牛昂和邓云超心中一片明丽,仿佛被初夏的阳光烘着,暖意浸透全身。
“听说船队里有李贼的快船,此时未见,须得小心。”
邓云超还保持着一分清醒。
“咱们是顺风,冲上去战成一团,再有快船,又奈我何?”
牛昂意气风发地说着,邓云超也觉该是如此,笑着向牛昂告退,回自己的座舟。在他们身后,是四十多条大海船,大小有差,其中一半都如萧胜带出来的大青头那般规模。
“哎哟,船比我们多了快一倍!延鼎啊,你就不敢担下主攻这事!咱们……”
白燕子的座舟上,他的族叔兼军师白连仁真成了白脸人,海匪的心性又翻腾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招呼白燕子跑路。
“天王给咱们发了犀利枪炮,每船还配了他的水兵,船多又怎么了?还不得看人能不能打?”
白燕子心里虽然也在打哆嗦,可嘴里这话也安慰了自己,李肆为了提升他这股海匪的战力,刻意每船配发了六十枝由清兵鸟枪改装而来的燧发枪,还将以前换下来的神臂炮也一股脑塞过来,每船都有四五门。至于清兵腰刀、藤牌等等武器,白燕子要什么,李肆就给什么,每船还另配十名水兵,就靠着这些,白燕子才在战前的军议会上拍胸脯揽下了主攻诱敌的任务。
白燕子的二十多艘船呈箭头阵逆风而上,看在牛昂和邓云超眼里,完全就是一幅任人宰割的架势,一边嘲笑着海匪不懂基本的水战要诀,一边招呼自己的船队分左右顺风而下,呈马蹄队形,向白燕子船队拦腰截去。
白燕子抽了口凉气,萧胜在军议会上说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清兵水师虽然疏于操练,终究承袭下了前明一些阵势要领,海战还是有章法的,万不可轻敌,当他们只会鼓噪而上。”
白连仁失声道:“他们本就船多,如今还要截我前队,围而歼之!”
白燕子冷哼道:“咱们领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崩烂一嘴牙,如今前队也就跟咱们一样。”
白连仁很是担忧:“可理仔……”
白燕子强自冷静:“他不是眼红郑家小子做到了营指挥使么,就让他自己挣去!”
清兵船队顺风而下,很快就***白燕子船队,枪炮声大作,战斗从二三十丈外打响。清兵牛昂部船多,***白燕子船队后,二十多条船将白燕子前队八条船团团围住,邓云超部的十多条船则截住白燕子后队,拼命阻挡后队和前队合为一处。
“小心!”
前队一艘船被清兵两艘船左右夹击,十来丈外,两船敌台上箭矢枪子如雨点般落下,白正理正从船舷探头看去,却被人一把拉下,接着就听噼噼啪啪一阵爆响,船舷边木屑喷飞,是敌船的碗口铳轰了过来。
“谢谢……”
白正理暗道好险,朝拉下自己那人道谢,这人和他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肤色也都是水边海上晒出来的古铜,虽然和白正理一样,都是一身肃蓝制服,可眉宇间却凝着白正理所难及的沉着干练。
“别慌,等他们再近一些。”
冯一定低声说着,派驻白燕子船队的三百水兵分了三班,他是其中一班的班长。
清兵的船靠得更近,眼见只有六七丈,清兵都在准备射抓勾,冯一定一声喊,伏在船舷边的兵丁们猛然跃起,清脆的火枪声和沉闷的神臂炮声混在一起,在船两侧扬起两条浓密的白烟。
左右两艘船上同时喷出大片木屑,混杂着团团猩红,船尾的敌台更是重灾区,两边噗通噗通栽下人体,如下饺子一般。
正准备靠帮肉搏的这两艘船吓得船头一晃,赶紧避开,相同的景象在前队八条船上几乎同时上演。清兵水师都习惯了拿鸟枪和碗口铳远远轰人,轰得对方抬不起头来,再靠帮而上,借着人多获胜。却没想到,白燕子这帮海匪,船上没看到什么铳炮,兵丁手里的火器却这般犀利,一时吃了大亏。
这时白燕子的后队正拼命前攻,邓云超也跟牛昂一样,被白燕子船上的枪炮打得一懵,外围的退开,插到中间的两条船却被白燕子围住,两面火枪神臂炮一阵乱红,这两条船不过片刻间就没了动弹之力。
“就是这般!就是这般!”
眼见清兵被枪炮打得乱了阵型,白燕子高声呼喊,只觉热血沸腾,没想到握有枪炮之利,水战竟然这么简单!
“不好……清兵也开始远战……”
白连仁又开始泼冷水,眼见前方黑烟滚滚,白燕子的激情呼喊也嘎然而止。
清兵有碗口铳,白燕子这边有神臂炮,外加火枪数量远远多于清兵,尽管白燕子人少船少,清兵却再难指望接舷肉搏。但靠着舟船高大,清兵掩在敌台上,冲到十来丈外用大弩抛掷火罐火砖,顿时有两艘船燃起冲天烟柱,船上兵丁也乱了。
“该死!早知道咱们该要些开花弹!”
前队船上,瞧着附近自家的一艘船已经被黑烟笼罩,不断有人跳水,冯一定咬牙恨道。
“开花弹在海上可不好使……”
白正理摇头,他也听说过,那种武器若是没掌握好时间,丢到了水里,就是块石头而已。
“打敌台!打得他们不敢有人站在上面!”
冯一定无奈地下了命令。
冯一定的认识也很快成为其他人的认识,神臂炮的射程远,即便在二三十丈外,聚在敌台上的清兵也能被有效杀伤,白燕子的船队每船各有五六门神臂炮,分据两舷,顿时轰得清兵不敢再居高临下,火攻势头也嘎然而止。
瞧着清兵都远远散开,只以鸟枪碗口铳跟自家船只对轰,白燕子摸摸自己的腰刀,一身慨叹,竟然想不到,水战之法已经变了,比的不是谁人多船大,而是谁枪炮犀利。
“跟前队汇合,结圆阵,咱们就是只刺猬,把清狗牢牢粘在这里!”
白燕子心里有了底,一声令下,船队前后相接,外围跟清兵炮火互轰,里面还围住了三四条没走掉的清兵船只,这时候换他们左右夹击,逼前近战。虽然这些船每船有百来名清兵,却只有两三门碗口铳,二三十杆鸟枪,二三十张弓,跟白燕子每船的六十枝火枪,五六门神臂炮相比,在火力、射程和射速上完全处于下风,再被左右夹击,不过片刻时间,船面就血水横流,船身也千疮百孔,有一艘船甚至已经打起了白旗。
大半个时辰后,清兵已经丢掉了四五艘船,而白燕子只被烧掉了两艘,剩下的清兵船只虽然还多出白燕子一倍,但不仅再不敢打接舷战的主意,连靠近射火罐火砖的战术都不敢再用,就在三四十丈外跟白燕子船队对轰,就跟一条围着刺猬打转的狗一般,只觉无处下嘴。
“萧总办胡总领他们,也该动手了吧……”
白燕子也不敢贸然散开队形进攻,毕竟他船少,再如之前那般被左右夹击,一时不慎,放了敌人近身,那也很是头疼,毕竟他之前只是海匪,很少用火罐火砖这类以伤船为目标的武器。
靠一己之力败敌的目标,现在看来是难以实现了,但白燕子领受的任务已经实现,他将清兵牢牢拖住,就如砧板一般,就等充当铁锤的主力出马了。
“施世骠还没出现,白燕子还顶得住!”
战场东面,一艘小快蛟船上,梁得广观察了好半天战况,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在他身后,一个兵丁拉动绳索,船上竖起的小桅杆顶部,一盏红灯明暗不定,将信号发了出去。三四里外,又一艘快蛟船在重复着相同的信号,信号被三艘快蛟船相继,最终传到了十二三里外的金鳌号上。在金鳌号后,银鳌号、金银鲤号,都静静在海面上随波起伏,宛如密林中潜伏守候猎物的猛虎。
“还是没搜索到施世骠船队的踪迹!”
另一条消息由向北延展的快蛟船队发回。
萧胜皱眉沉吟片刻,朝胡汉山点了点头。
“施世骠可以等,但咱们等不起,就下第二波鱼饵吧。”
胡汉山兴奋地点头。
“没见贼军快船!?”
战场北面十多里外,三十来条大青头也正泊在海面上,一条小快哨靠上了居中的座舟,这条船是战事爆发之初,就从清兵船队里划出来。听了部下的回报,施世骠那短粗眉毛也拧出了弯。
“继续等!”
施世骠脸色不变,他已经确定,萧胜肯定投了贼军,能看出他没在现场,那几艘快船,自然是备着对付他的,跟这部下过招,可得小心谨慎。
开战是正午时分,未时已过,白燕子和清兵两边都在心焦。这般对轰,清兵固然是捞不到好处,可白燕子船上没炮,靠着神臂炮,也是只防难攻。牛邓二人不愿徒劳无功,况且已经折损了六条船,怎么也要把白燕子打退,白燕子则是久侯萧胜胡汉山,他是没那个眼力,能看出来敌里有没有施世骠。
“白帆!东面有白帆!”
白燕子心中的焦躁正越积越多,白连仁忽然叫喊起来,端起望远镜看过去,两簇白帆,占着上风,正鼓胀胀兜着,带着帆下的船身轻盈划来,终于出了口大气,接着又心生疑惑,跟军议会所定的方略不符啊,怎么才两条船?
“才两条船,分出几条去围攻!”
牛昂邓云超没怎么在意,反而心中也落下一块石头,贼军的快船终于出现了,说起来自己像是中了埋伏似的,可区区两艘船,能顶什么大用,这埋伏也未免太儿戏了。
“不仅是清狗,也让白燕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海战!”
金鲤号上,看着那硝烟升腾的战场急速靠近,胡汉山嘿嘿咧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