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其实是一个相当全才的人物,不光会打仗,各种宫斗更是手熟无比,毕竟他和天授帝都是当年“五王之乱”的胜利者。所以贤世子和朝阳郡主,还有王梓光,几双眼睛都滴溜溜盯着定王,等他把肚子里的“腹黑”都掏出来。
定王对朝阳道:“你们皇伯父年纪大了,难免会慈和一些,盼着儿女有个好下场,是每个做父母的心愿。不过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犹豫了,我们必须推动他一直往前走。”
众人点头。
贤世子有些忧虑:“只怕不容易,毕竟是三十多年的老太子,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可不是皇伯父无缘无故一张圣旨就能废除的,一个弄不好,许多人家都要受牵连。我们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是这样,所以我帮了他一把,把太子这两年培植的势力,不着痕迹透给他知道了。让他先一步一步剪除太子羽翼,等事态平息,局势稍微稳定后再进一步行事……”
如今定王是不得不下注了。押了注可能会输掉,可也能赢。但一直不押的话,旁人或许没事,定王却不行。因为他掌控兵权,任何人登基都不会轻易放过定王。虽然定王与天授帝相斗三十年也没落过下风,可他总不能活一万年,得为儿女孙辈打算一二。
哎,他惊才艳绝,文武双全,智谋出众的长子沐希贞若在,就不用他这么头疼的。
……
王梓光虽是个成人灵魂,却是个普通小市民,被“慈记”慈善资助才能获得治疗,根本没接触过权力中心的勾心斗角,所以听得跌宕起伏,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十分有趣。
贤世子见小外甥滴溜溜转动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透着一股机灵,一时喜爱,就笑问:“锁儿有没有听懂?”
定王教育子女是个虎爸,不会打造一个象牙塔给儿女挡下一切风雨,反而从小就让孩子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贤世子问出这话,他不但没阻止,也看向王梓光。
王梓光有些紧张,问出心中疑惑:“皇帝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
为什么换个太子这么麻烦?直接宣布废太子又改立不是更好?
这个,其实是电视里的辫子戏坑爹,啥皇权至上,生杀予夺,动不动抄家灭族,在大幸朝却是没可能出现的。就是强硬如天授帝,搞点“杖杀”的擦边球也要小心,挑个没啥权势的,这样也被群起攻之……
定王“呵呵”了一声,不说话了。
王梓光:“……”说话不说一半藏一半,不会便秘啊。
贤世子还是笑眯眯,摸王梓光的头:“外甥啊,我这么跟你比吧。我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这么多年,我帮忙处理王府的各种事务,大多属官和指挥使都与我交好,把将来的前程都押在了我头上,而且我又是嫡子,母族清贵,妻族强势,并没有犯重大过错,或者犯了重大过错,却不能说出来……你说,你外公能不能随便就把我换了?”
他腿上挨了定王一脚。
“哎呀”一声,贤世子愤愤地嘀咕着,连人带椅挪到了角落。
王梓光恍然:“那肯定不成,我娘都不会同意的。”
贤世子狂点头。
这才是自己的好妹子,好外甥。
定王也是点头,道:“所以不能心急。现在京中势力分为几大块,兵力上,一是我掌的御前六军十二万人,二是寿王所掌十二万侍卫六军,三就是常山王与西北四大将门所掌边境二十八万兵马。寿王是皇兄的同母亲弟,常山王也是皇兄在这十几年里一力扶植上去的,四大将门更是皇兄拥趸,所以说宫里的局势虽紧张,却不会出大乱子。”
正是天授帝一直牢牢把控兵权,他离开皇城在行宫休养了两三年,基本不问政事,才能一回来就把太子一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牢牢掌控京中局势,不至于出大乱子。
贤世子生得白胖,对武学和打仗不太感兴趣,却有个灵活的脑子,道:“只要皇伯父牢牢掌控兵权,文官就翻不出大浪来。太子如今失了臂膀,又遭厌弃被幽禁,翻不了盘,这世上也从不缺少逢高踩低,落井下石之人,废除是迟早的,不足为虑。现在我们要关注的重点是……皇伯父会选择谁当下任太子?”
定王一直观察王梓光,见这孩子滴溜溜的眼睛乱转,像是听懂了,故意问:“锁儿,你来说说你皇爷爷会选谁?”
朝阳不同意:“父王,你干嘛问锁儿这么难的问题?”
“胡说,一点也不难,锁儿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定王鼓励道。
王梓光小胸脯挺了挺,眼珠子动了动,想了一想,刚要开口,又忽然缩回去,一脸泄气地说:“我不知道,也不敢乱猜。”
他的确不知道哈,他对宫里的那个皇帝又不了解,不了解皇子们,更不了解如今天京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
要么有其他嫡子立其他嫡子,要没有嫡子就选长子,不过听他外公说现在的天授帝夺位不怎么光彩,大概更可能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恶斗一场。总之,都是各种势力之间博弈,妥协的结果。区别只在于——流出的鲜血是多是少。
如果他随口说一个,影响了外公的判断,造成不良后果,那他美女娘也会受很大的牵连。
朝阳又对父亲翻个白眼,搂着儿子亲了一口:“回答地好。”
定王夸赞:“不会不懂装懂,这么小年纪就能知进退,倒是好事。”又叮嘱朝阳,“把锁儿送来王府教养,以前他身体不好,你没狠教他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他康健了,可不要浪费了他的资质。”
朝阳郑重点头:“我心里有数,父王。”
王梓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饶是他人嫩心老,也有些hold不住他腹黑外公一阵夸啊。
定王逗过外孙,才气定神闲分析道:“元皇后杨氏亡故,所出嫡二子早夭。现今郑皇后只有一子,三岁封为太子。若废除后,宫中再无嫡子。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洛阳王是三皇子,就占了‘长’,他的生母是谢贵妃,身份也算贵重,况且洛阳王一直表现的忠诚淳厚,外表庄重,是个好人选。”
朝阳立即不同意:“洛阳王竟然利用幼弟打压太子,品性淳厚只怕是装的,皇伯父不是禁足了他吗,怎么会选他?”
定王说:“别的不说,太过老实敦厚的你皇伯父只怕不喜,这样肚子里有点权谋的,继位后反倒不好糊弄。只要你皇伯父中意,什么利用幼弟,最多算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了。”
朝阳郡主嘟着嘴,一脸不服气。
“不管怎么说,总比五皇子临江王好点。临江王虽也是谢贵妃所出,但幼时在郑皇后手里教养,被骄纵坏了,不学无术行事轻佻,又自以为聪明,才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因嫉妒而伤害亲兄弟,更不堪造就,你皇伯父斥责过他多回,无论如何不可能选他。六皇子乐成王身有残疾,无缘帝位。”
“淮南郡王没机会吗?”贤世子问,他和被封为淮南郡王的七皇子是连襟,两人的妻子是堂姐妹,都是皇帝赐婚的西北威远候杨家女。
朝阳张张嘴,想问九皇子沐慈没机会吗?可她自己也清楚,年纪最小的这个,是机会最小的。
定王不看朝阳,今天盯住了王梓光问:“锁儿,你说七皇子有没有机会?”
王梓光想了想,问:“你说皇帝陛下休养了好几年,是说他身体不好吗?”
定王点头:“如果安养不惊怒,也最多能活几年。”他连这么私密的事也摸清楚了,可见他对宫闱渗透之强。
皇帝这份工作不好做,想“不惊怒”几乎不可能。王梓光想了想,淮南郡王只封为郡王,可见恩宠不足,母族不显,身份上就不如三、四皇子。但一个小孩是不会想到这个的,所以他十分浅显地说:“‘无嫡立长’的意思,我大概是明白的,因为选个年纪小的会被欺负对不对?”
王梓光心里腹诽道,特别是有定王这样的叔叔在,选个小皇子做皇帝,这是要诱惑他外公往摄政王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吗?
“连小孩子都明白。”定王赞赏地看向王梓光,在世子的肩上拍一掌。
贤世子嘿嘿讪笑:“我就随口问问。”
定王抛出自己的猜测:“我认为洛阳王机会最大,他现在只是被禁足在府中,但没有进一步斥责贬爵的旨意,应该只是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反省一下动心思利用兄弟,打压兄弟的过失,若说完全失去圣心还不至于。”
定王心道:留给天授帝的时日也无多,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而且还有另一个佐证。定王看向朝阳:“你知道为什么谢贵妃会告诉你九皇子的事吗?”
“不清楚。”朝阳知道谢贵妃故意告诉她九弟的事,固然是因为这事没什么好隐瞒,她迟早要知道,但亲口和她说也不会出于纯粹的好心。
定王道:“她知道你一定会去闯重华宫,而我最疼你,这是逼着我和她统一阵线,与太子对立。”
“她不怕惹恼你?”朝阳拧眉。
“不怕,谢贵妃的亲弟弟,青阳候谢逊对皇兄透了联姻的意思,说是看中了我们家的嫡长孙。”
朝阳疑惑:“看中阿松?他家独子才九岁,孙女没出生,难道要把女儿许过来?”
定王点头:“嫡出四女。”
贤世子嗤笑:“好算计,能同我们家拉上关系,叫谢贵妃洛阳王都得到助力,又得了实惠——我们家的嫡长孙的分量可不轻,人也优秀,差点辈分算什么,反正贵族从来不讲究这个。”
的确,辈分这种东西,在贵族世家乃至皇家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君不见有几个皇帝还直接娶自家亲外甥女做皇后的么?
定王道:“不得不说谢贵妃和谢逊聪明,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借口。谢家与其说是看中阿松,想要联姻,不如说是借由这事试探皇兄的意思。若皇兄不同意,不过是给女儿挑女婿,算不得什么大事,不会有罪。若是同意,代表皇兄是倾向于选择洛阳王的,才会默许谢家与我们家搭上关系,让洛阳王得到我们这一助力。”
谢家的这任家主谢逊,谢贵妃都算是聪明有眼色的人,在这风口浪尖,竟然用儿女婚事来探天授帝的底。
“皇伯父应该能想到这一层,居然同意,那这意思是……”贤世子问。
“是属意洛阳王的。以前他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避免‘五王之乱’再度发生,皇兄一直刻意打压其他皇子。这会儿太子不堪大用,皇兄才发现打压太过,三皇子势单力薄,有点拿不出手。”
王梓光听到这里,秒懂:这是给儿子拉强力外援的意思了。
相较于政治平衡,朝阳更关心大侄子婚事,问:“父王应了没有?”
定王无所谓道:“这婚事挺好,为什么不应?谢家四娘可是天京第一美人,谢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错。”
不过定王并不因这个原因应下,他心里更想得深一层,天授帝与他之间看似信任无间,却相互不是没有防备,“天家无父子”,更没什么兄弟情谊。天授帝这么多年一直试图找他的错处,解他兵权,可到底一是没可信的人掌兵,二是他也不是软柿子,天授帝不好做太过分,免得把他逼急了,做点什么不太好的事。
天授帝默许他与谢家联姻,也是为了安抚,让他不要在关键时刻捣乱,站错队。更为了给洛阳王造势,因为以他定王之势,站在洛阳王背后,足以让废太子到扶植新太子的这段空白时期,不会产生太大风波。
而天授帝也认定,定王会同意。因为新君崛起,定王需要一个‘拥立之功’来保子孙平安。
合则两利的事,为什么不答应?
不过就算种种迹象表明,天授帝在考虑更换继承人,但毕竟太子没有被正式废除,洛阳王还在禁足——这种禁足,只怕还是天授帝敲打大家,让大家不要着急站队。
——让谁继位,将天下权柄交给谁,只有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定王道:“朝阳入宫好好陪陪长乐王,少说少做,有些事是你皇伯父该考虑的,你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多大力气,反让他有个私营结党的罪名白遭忌惮。”
朝阳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应下了。
定王又吩咐贤世子:“联姻的事既然应了,就认真操办起来,毕竟是阿松一辈子的大事。他只有个寡母,不好交际,你和你媳妇多担待,多和谢家人走动走动,了解一下谢四娘品性。至于洛阳王,反正皇兄还能支撑几年,慢慢看吧,不着急。”
他犯不着急着去给洛阳王鞍前马后,而是制定了未来三个月的方向和策略——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贤世子应下了。
一次密谈,让王梓光受益匪浅。
千万不要小看土著们,他们玩阴谋诡计,争权夺利,是从小就浸淫其中,智计百般的。没看一个简单的联姻,都能牵扯出背后这么多的意思来?他这个纯良社会长大的小白兔,还是乖乖装个聪慧小孩吧。
王梓光决定,一定要从现在开始,发扬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优良品质,认真学习古代各种文化知识,阶级斗争知识,及阴谋阳谋的各种用途和方法。
以期在古代保命,如果可以,顺便活得风生水起。
握拳!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