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若松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猛然惊醒,一时茫然,看着熟悉的人发呆。
“早安!”沐慈也早就清醒,平静温和地凝视沐若松,像每个普通的早晨一样,笑着给他一个吻。
沐慈在他身边?并未如梦中一样离他而去……
沐若松呆呆应:“早……”
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似吞了碎瓷,喉间干涩痛楚。
“饿不饿?洗漱后陪我一起吃早膳,我好饿。”沐慈道。
沐若松最听不得这个身体差,脾胃弱的人喊饿,立即挣扎想起来,但全身酸痛难当,脑袋也似灌了铅块,沉重迟钝,又倒下……
沐慈扶他起来,帮他洗漱,摸一摸他拉碴的胡子:“我给你刮一刮。”
沐若松才想起昨天的事,他心中难过,却不忍打破清早的宁静温馨……这是最后属于两人的美好时光。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坐在椅子里,仰起脖子,将最脆弱的喉咙亮给沐慈……即使沐慈是第一次拿锋利剃刀给人刮胡子。
沐若松信任放松的姿态,看着自己的贪婪目光,让沐慈暗叹一声,亲亲他沾满皂泡的唇:“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温柔包容,没有指责与怨恨的目光,总是让沐若松安心。他放松下来,忍着手臂酸痛抱住沐慈的腰。若非想到沐慈饿着,他会把人狠狠搂在怀里,永远不放手。
……
两人都饿了,沐慈吃得比往常多些,沐若松却吞咽艰难,好在多是绵软易消化的食物。因沐若松手臂酸痛颤抖,沐慈就一勺子一勺子,耐心喂给他吃。
似雏鸟反哺
沐若松很乖,喂什么吃什么,眼睛一瞬不瞬只盯着沐慈。
吃完了,沐若松刚张口,沐慈就抱住他轻吻:“不说了,我知道你尽力了,所有人都钦佩你的能力与勇气,我为你骄傲。”
沐若松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沐慈轻吻泪水,尝到苦涩的味道,他叹气:“还没输,帅旗数量不是决定因素,评分结果还没……”
沐若松忽然用力抱着沐慈,深深地吻住他……沐慈也立即回应……两人疯狂地索取对方,似要将对方的灵魂吸出来,融化进自己的骨血中去。
沐若松的手抚摸沐慈柔韧的胸腹,很快摸到那精致的玉根……小小慈的所有感官都是被他激发的,对爱人的碰触十分敏感,很快就微微抬头……
沐慈干脆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含糊的话从相吻的不肯分离的唇畔逸出:“去床、上……”
沐若松却像中了定身法,一盘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激情。他停下了所有动作,慢慢地,艰难地放开沐慈……
他……已经失去了拥抱的资格。
沐慈不勉强,微笑道:“好了,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剩下的事交给我。”他牵着沐若松的手,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两人十指相扣一起到了风鹤堂。
常山王已经到场,还有一个老将——西北威远候杨涯。这名老将与定王并肩作战多年,关系匪浅,又是儿女亲家,所以见了沐慈与沐若松紧紧相握的手,并不讶异。
方氏忧心查看儿子,居然问沐慈:“松儿没事了吗?”
沐慈也很自然地回答:“一些皮外伤,修养几天就无碍了。”
方氏这才点点头。她昨天被吓到了,也想通了,只要儿子没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王梓光在一旁像个小大人般叹口气。抛开某人性别身份不谈,这一幕真像婆婆问照顾儿子的儿媳妇,儿子怎么样了。
而某个“儿媳妇”的态度,也真是理所当然。
定王冷哼一声:“楚王,愿赌服输,你还想拖多久?”
沐慈面色浅淡,语气微冷:“按照军演评分规则,我没有输。”
常山王点头:“我和几位大将军都看了您提供的武器,若装备军队用于实战……”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乐守身后降低存在感的凤落,“相信这位凤副将会有更多鬼魅手段,捧日军只怕连帅旗处都走不到,就折损过半。”
定王冷哼一声,但他看过武器样本,没有出声反驳。
凤落见大家看自己,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大家:“……”别装得你很纯良好吗?
沐若松为人正直,是大开大合,正面比拼的指挥路数,而凤落却是能偷袭绝不对战的,脑子又灵活,诡计层出不穷,一路上设伏,致使捧日军不断损失,不胜其扰。
另外,沐若松年轻心软,军演时因不会伤及性命,旁人看不出,可老将却一眼看出他这个缺点。而凤落虽年轻,脸上总挂着微笑,却是真正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且从不顾惜人命……连牺牲自己人也是眼都不眨一下的。
凤落与沐若松,可谓奇正相辅,互补不足。老将们知道凤落是楚王亲定给沐若松的副将,觉得他果不愧为“会识人,会用人”。
沐慈问:“评分结果是谁胜了?”
常山王道:“是……”
杨涯打断:“楚王殿下,能否容老朽说几句?”
沐慈摇头:“不能,你一不是当事人,二不是评判,没资格出声。”
杨涯快八十了,从没被人这般顶过,先帝都不敢给他脸色看呢。杨涯有些浑浊的眼中爆出精芒:“看来楚王是知道老朽要说什么了?”
定王挤兑道:“既然知道,却不敢让人说,可见是对己不利的。楚王……原来你也有因私心而鬼祟的时候。”
沐若松听不得有人这么评价沐慈,道:“若缺,让杨将军说。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毁了信誉声名。”
沐慈目光微动……他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就恢复了平静:“说!”
杨涯摸了一把稀疏的白胡子,道:“老朽认为,加入武器作为军演的评分项,并不合理。虽然真正的战争两军武器的确会有不同。但这是军演,两军都是朝廷的军队,按道理来说,武器都该是朝廷制作下发,是一样的。”
常山王沉吟一下,微微点头。是这个道理。
杨涯又道:“不合理之处还在于,侍卫六军被允许经营武器私坊,而御前六军并没有,这本身就不够公平。楚王以为如何?”
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沐慈设立武器私坊,虽没违反规则,却是打了擦边球的。
沐慈沉默,轮到他自己无法反驳——之所以沐慈常能说得别人无法反驳,是因为占了道理,而这次,道理并没有站在他这边。
牟渔道:“即便让御前六军也经营武器私坊,想必也做不出同等的武器。”
“护国公这话不错,”杨涯点头,“所以老朽深深佩服楚王殿下老……多谋深算,抢先下发军演手册,制定评分准则,巧设利于己的规则增大了赢面。当然,老朽只是旁观者,一点浅见不足以作为参考,如果楚王殿下能让老朽到巨鹿猎场参观一二,老朽就紧紧闭好这张嘴。”
众人:“……”
您老什么都说完了,还买你闭嘴干嘛?
常山王问楚王:“要加入武器项评分吗?”
若没人指出,还能含糊过去,但杨涯横插一缸子,就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一定要加入武器项,这摆明就是欺负人,是违规。虽然定王用最精锐的捧日军也是欺负人,但每个人员都在御前六军编制内,不是违规。
沐慈却还是说:“按军演手册的方法计算。”
定王不肯吃这个哑巴亏,刚想说话,却看到沐若松明显不赞同的神色……他多了解自己的孙儿,决定静观其变。免得他步步紧逼,又把两人逼到统一战线上去。
沐若松双目猩红看着沐慈,梗哑着嗓子道:“不行,你……你不能……”不能为了我,昧着良心作弊,连原则都要背弃。
沐慈转开头,避开他的目光,却挺着脊背,不做任何妥协。
沐若松做了几个深呼吸也无法平复心情,他抓着沐慈的肩膀摇了摇:“你做事从来光明正大,公平公正,问心无愧的。”
“你别发疯,他到底是为了谁?”牟渔试图掰开沐若松的手。
沐若松甩开牟渔,将沐慈抱在怀中,脸埋在他颈脖处,无法抑制激动心情,以致于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你为了我……可你怎么能……为了我……”
沐慈拍拍沐若松:“没关系,军演手册规则早定,也不能叫违规。”
可这却是沐慈知道他赢不了,为了增大赢面的不公平标准。
“不可以的……”沐若松抱着他,慢慢跪下,额头抵在沐慈的大腿上。他不能让沐慈为了他违背原则……
他轻轻从喉间发出一声悲鸣……
“我认输……”
因风鹤堂极静,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认输,可就算是事不关己的常山王都觉得心头异常沉重;定王赢了,也没有感觉到一丝喜悦;朝阳已经抱着泪流不止的方氏,自己别开头,默默擦泪……
“好,子韧你可以认输,但我不会认命。”沐慈语气轻缓,却有着极其坚定的决心。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毕竟沐慈掌控的力量太大,一旦冲破了他自己为自己设置的防线,后果将无法估计……而谁都清楚,自己给自己设的戒线,是多么容易被冲破!
定王,常山王都很紧张,可沐慈终于正常了一回,做了普通人都会做的事。他转身面对定王,弯下膝盖,对他跪了下去。
定王惊得都忘记动作,还是常山王敏捷,拉定王挪动两步闪到一边。
沐若松有点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慈!”
“阿弟!”
朝阳和牟渔同时惊呼。
沐若松才意识到——这个从不哀求,从不低头的人,为了他,不仅打破了自己的原则,还再一次为了他低头,给人跪下了。
不,不可以,我已经让你为我放下尊严,哀求过一次暴太子,又怎么能让你再次丢掉你的骄傲?
“不要跪,起来!”沐若松急急忙忙去拉沐慈起身。
沐慈对他摆手:“没事,我不在意这个。”
沐慈万事看透,没什么在意的,若能跪一跪达成目的,沐慈会毫不犹豫跪下……他之所以从来不跪,不是因为尊严,而是因为跪下无法达成目的,还让敌人得意。
定王回神,赶紧说:“起来!我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沐慈依然跪着,挺直脊背,抬头看定王,认真道:“我不认命,我让您看到我的诚意,也保证不会让您的家族失去子韧。您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看利益是否能打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