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沙,我为你骄傲。”
“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王清润温和的两句话,通过天音会场的声扩墙,传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然后,他牵着人,招呼都没打,一行人就这样张扬跋扈的离开了天音会场。
所有人:“……”
这一定是来砸场子的!
奚大家奚宿被孤零零丢在了舞台上,但他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对着楚王的背影,郑重鞠了一躬,然后由家中后辈扶着手臂离开了。
在后台休息间,一个奚家年轻人愤愤不平道:“祖父,楚王也太跋扈了,半点不把人放在眼里。”
“不怪楚王,是我一念之差。”奚宿自家知道自家事,智慧无双的楚王肯定察觉了他的不纯净的小心思,所以直接表达了他的态度——哪怕天下人都说楚王跋扈,但奚宿却知道,楚王有颗极其纯粹的赤子之心,对人对事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至刚至柔,至情至性。
底线以上的会温柔善待,慈悲博爱,就像他对孩子,对真正专注事业的人;对碰触底线的,则直接无视,甚至雷霆辣手,譬如对待敌人。
到了楚王这地位,也无需对谁虚以为蛇。
奚家子弟虽不明白,却知道老家主是个认死理的脾性,若是别人的错他不会揽上身,是自己的错也绝不会推卸到旁人身上。
所以老家主这般说,奚家后背都不再言语,有几个还在深入思考。
奚宿将子弟的反应收入眼底,对几个深思的表示肯定,然后问:“谁认识楚王府的人?我要投帖请见!”
奚家子弟:“……”
大家都怂了,谁不知道楚王不爱交际,没正经事的投帖都是石沉大海的;楚王也不近人情,一般二般的请托,他必不理会。
只有在定王府做西席的奚约走出来,有些不确定道:“父亲,楚王身边那个孩子是朝阳郡主的独子,看起来和楚王关系还好,不知让他美言两句是否有用?”
奚宿点头:“帖子也投,我亲自写。郡主之子也去试试看!若不能找到楚王,便找最后那位弹奏的少年。”
奚家子弟能被奚宿带在身边的,都是有天赋灵气的,最后少年的演绎,他们都听在耳里,这会儿都服气,没谁去拿人家的技巧和出身来说事。
奚约福至心灵,看了老父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叹口气,摇了摇头。
……
沐若松早在沐慈出包厢的时候就跟上来了。他看着沐慈,面色变得凝重——明天一定会有御史弹劾楚王不敬尊老,跋扈无礼。
沐慈也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了。
为什么……还把这个戏子留在身边?
……
卫重沙还沉浸在乐声中,拔不出来,整个人有点木木的,乖乖巧巧被沐慈拉着穿过寂静无声的天音会场,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下走了出来。
忽然见了外头灿烂的春日暖阳,卫重沙反射性眯了眯眼。
沐慈伸手在他额上重重弹了一指:“想吃什么?”
卫重沙迟钝地摸一摸额头,呆萌道:“随便……”
沐慈眨眼,一手揽着梅容的腰,一手箍着卫重沙的肩膀,简直享尽“齐人之福”,冲牟渔道:“阿兄,带我们去吃‘随便’!”
牟渔:“……”
他在外头永远是高贵冷酷的,绝不会把智商拉低到水平线以下,抱臂冷道:“‘没有随便’,只有食堂!”
“行,那咱们去吃食堂。”沐慈拍板。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达食堂,得到消息的食堂早已经清出了二楼区域,专门招待楚王一行。但沐慈出行从不肯扰民,就有锦衣卫去安抚食堂管事,让他不要如临大敌。平时该怎么待客,今天还是怎样。
食堂掌勺正是秦山带出来的徒弟,如今还常常入楚王府与自家师父交流厨艺,难得能在楚王跟前露一手,简直超水平发挥,很快给楚王整治出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当然得到了夸奖。
熟悉的味道,沐慈吃得舒心,因在外头保持了克制,也是一种礼貌,他并没有和梅容相互喂食。但吃着什么觉得味道好,两个人还是相互夹菜的。小小互动,就让人看出两人关系匪浅,情谊甚笃。
朝阳坐在二楼另一桌,简直是食不甘味。
因为沐若松今天的魂像是弄丢了,自虐般跟着楚王行动,不肯离开,虽然也不上前做什么奇怪举动,但那目光……足够让朝阳头痛的了。
谢娡也是心思复杂,想赶紧回家,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恃宠而骄都不好了,更何况她哪里来一点点的“宠”?
谢娡自己的视线,也总忍不住被楚王那边和乐融融的气氛所吸引。
不过好在今天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是楚王,他们也不显突兀。
受沐慈影响,他身边的人没一个在意旁人目光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连卫重沙也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没有觉得众人视线如芒在背,举止坦荡自然,不再需要强撑演戏了。偶尔他从美味里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扫到一两个“熟人”,也激不起他心湖中哪怕一丝涟漪。
他的视线很平静地掠了过去,无惊无怒,不再关注,只享受美食。
吃完食堂,沐慈道:“我约好了常学士去新学区看看,你们随意,想逛逛就去逛,不想逛直接回家。”
梅容还在休假,自然是跟着沐慈的。
乐恕表示留下来。难得浮生半日闲,明理学院学子众多,还有两个藏书楼,他想去看看。
沧羽主动请缨,带人跟着保护。
卫重沙本想回家,免得“熟人”太多惹麻烦。结果王梓光是有任务的,拖着他道:“你别走,我的琴艺老师,奚家嫡支的卉时先生想和你说几句话。”
卉时先生就是教王梓光绘画和琴艺的奚约。因他爱琴,更爱花成痴,所以自名“卉时”。
卫重沙不好做决定,看向沐慈。
沐慈道:“奚家那个老家主就算了,其他人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回绝。大幸不是只在奚家有好的琴艺老师。”
王梓光后知后觉想到:奚家老家主还真得罪楚王了?什么时候的事?
卫重沙想了想,今天楚王直接拉他离开天音会场,招呼都没打,“啪啪”打了奚家老家主奚宿的脸。奚宿可是天京城大大有名的人物,自己这身份奚家人肯见是抬举,不好太过拂面子,为楚王树敌。
再说,奚家和自家三舅有那么一丝牵扯,他也好奇那个卉时先生想说什么。
卫重沙就道:“左右无事,我就留下,与卉时先生一晤。”
沐慈无所谓:“你想去就去,遇上不长眼的不用忍耐,你的背后是楚王府。”
卫重沙笑得婉约温柔:“知道了,王爷。”
沐慈又对牟渔使个眼色,牟渔点头,立即去安排好保卫工作。
……
明理学院除了有开放式的学术、艺术讲授交流中心。还有新式学制的正规学校,称为明理新学区。分三域,五年小学,四年中学和四年大学。
儿童六七岁入学,可以一直念下去,修满学分得到相应的毕业证书。
从小学和中学,学的不仅有礼仪、德行、经史、书艺,更要学习术算、格物(科学)、律法、农桑、商务甚至医理。以上都被楚王称之为基础学科,小学的程度浅,到中学慢慢加深。有些课程诸如农桑,还必须进行实践。
到了大学,除了基础学科的深入学习外,另开设了许多专业学科,甚至有番语的学习。大学士可以挑选一二感兴趣的课程,深入进行系统学习和研究。
此外,学生每日早晚都有晨练和暮练,专习各种体术及骑射。除非校医开具体弱证明,每个学生都不允许缺席敷衍,每年考核,不合格者做出相应惩罚。
课余更丰富,学生可自由组织社团活动,譬如棋社,书社,花社,蹴鞠社等。
因为明理学院是德光帝和楚王联袂共建的,名气本就十分吸引人。谁不愿到天子名下的学院来呢?不论是授课还是求学,都和天子与楚王有了那么一丝联系,若特别优秀,说不准还有幸能见天颜,或得全民偶像楚王的一句夸!
一个学院的灵魂,是传道授业的师者。楚王更用极优厚的待遇,比如高薪资,高额研究经费,著书立说等,吸引了许多师者来投。
特别是著书立说。
文化人也好,研究其他学问的人也罢,谁不愿意自己一生的研究能够变成书本,被更多人甚至后世都知道呢?
来投的师者多,在通过考核后,有真才实学,或在某些领域有一技之长的人,就成为了明理学院的教授或客座教授,按照所开课程,分别教习学院的学生。
新学区的教室都造的比较大,窗户开得更大,整个课堂也是全开放的。
教授们将课程题目,内容写成简介,连同开课时间和地点,在明理学院中心的大墙上公布,除在籍生外,其他想听的人都可以去听。
若说天音会场请的是各领域的顶尖人物,开的是大课,大讲学。那明理学院这些教授每日讲的日常课程,就被称为“小课”。听小课的,没有正式入籍的学生,称作“听生”。
只要你感兴趣,不论年龄、身份、职业,没有任何限制,都可以来听。
唯一限制,就是必须缴费。
缴费也不是直接交给教授,而是到明理学院的缴费处购买明理劵,想听哪一节课,就缴纳一至几张不等的明理劵,进入教室听课。
至于具体花费,只看某教授定的价格标准了。教授所得明理券,可抽二成作为奖金,余下八成作为学校建设,管理和维护费用。
寒门子弟买不起明理券也没关系,可到明理学院做事,或成助教,或成工作人员,做上一天,不仅可得免费三餐一宿,还能获得明理劵三张。
这样新奇有趣,纯粹开放式的教学与学习氛围,吸引了无数学子过来听课。知识的魅力是无穷的,大家听着听着,就连小学所设的课堂都人满为患了。
好在大幸学生尊师重道之风颇盛,即使一个大教室满当当是人,窗外也围满了人,纪律却是极好的,根本没有闹哄哄的现象。若教授有疏漏甚至错误,学生和听生都会保持尊敬。
或有人忍不住要指出一二,也必举手示意,得到允许后委婉指出。当然也可以在课后单独找教授谈。若教授不服,也可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师生辩论。不过必须就事论事,举证确实,决不允许胡言乱语,胡搅蛮缠,甚至人身攻击。
没真才实学的教授,日子是混不下去的。有无礼蛮横的学生听生,也会被学院酌情处置。
沐慈与梅容牵着手,牟渔和乐守跟在身后保护,后面跟着常恪和各部负责的理事。一行人在明理学区巡视了一圈,沐慈还听了几堂课,当然并没有呆太久,怕影响教学。
楚王的出现,本该是很轰动的一件事,不过教授和学生都提前得到了通知,知道楚王不爱讲排场,言明不用迎接,甚至无需行礼,让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所有人在经历了楚王那极致美貌的震慑攻击后,捂着疯狂跳动的胸口,拼命才定下心神。教授用更富感染力的声音,更有精气神的状态,十二万分用心授课;学生更是认真学习,踊跃发言,积极表现。
即使大家激动地想碰触天空,亲吻大地,但都保持了克制,更没有疯狂追男神求签名的现象。
新学区非常大,这还没建完呢。沐慈走了一会儿,额头见汗,梅容心疼给他擦擦,但并没有开口让他休息。
沐慈在做正经事的时候,梅容作为成熟的伴侣,只需要陪伴,还有……微笑就可以了。
沐慈心里装着整个学区的规划,连同锻炼的区域和蹴鞠场等社团活动场,整个学区还将扩大数倍。如此一来,交通是个大问题,好在一开始沐慈就设计了很宽敞的道路,四通八达。
只是授课听课的,都只靠两条腿走路,可要累惨了。
因新学区吸引了无数人流,又是个没围墙的地方,沐慈已经见到好些小摊小贩在做生意,叮嘱道:“雇请一些保卫人员,每日巡视,保证安全。小摊小贩不驱逐,不另收费,只做好登记,进行规范管理,监督用品质量,食品安全,应交的税款也必须交齐。”
常恪背后跟着几位学院的理事,管理内务的上前应下了。
忽然,沐慈见到一辆普通的马车在路上搭客,他眼睛都亮了。
——公交车的雏形啊!
“这是什么?”沐慈问。
常恪有些无奈:“这是附近村民的车马,这些人心思挺活络的很,生意也不错。”他不知道该不该管,该怎么管。毕竟这些村民没了田地,不给条活路实在不好。
沐慈很是赞赏,点头道:“我正愁新学区的交通问题,这方法不错,可以推广。但马匹和马车成本高,不是常人能买得起的。学院可以采取雇佣或以合作的形式,垫付一部分车马费,赊给附近村民。”
沐慈没有一股脑把整个公交体系的运作说出来。他相信,明理学院这种刚具雏形的公交马车,会很快风靡大幸每个大中型城市,成为公交行业发展的开端。
因为,时机到了!
生产力提高,社会进步繁荣,就会产生新的需求——诸如公共交通。
有需求,就一定会有生产。
随着社会进步,公交体系会在不断的实践中自行升级,得到改进,最终成熟。
不需要沐慈心急火燎去多做什么。
孩子的成长,需要时间,不断尝试,不断犯错,在错误中总结经验成长。
作为大人,只要保护着,然后微笑就可以了。
梅容看沐慈神采奕奕的眼睛,低头小声问:“这么开心?”
“大家都很聪明呢。”沐慈道,“其实只需要创造好的条件,让大家共同进步就好。根本不用谁大包大揽,把整个社会文明进步的责任,揽到一个肩膀上的,对吧?”
虽没明说,但梅容知道沐慈说得是他自己,握握他的手道:“一个人肩负一家尚且不易,肩负一国,怎么可能扛得过来?”
——而且全部给你扛下了,累死不说,还有多少时间陪我啊?
沐慈知梅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
他根本没打算,将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的发展都扛到自己肩膀上。
目前为止,任何一个小发明,小创造,小到一支羽毛笔,大到火油弹,大幸往前走的每一个脚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都没有一个是直接来自沐慈的发明……或者说,没有一个来自沐慈的作弊。
他明知火油弹不成熟,险些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沐慈也没有直接干涉过,或默出更高级火|药的配方。
沐慈懂得太多太多,他在迈入现代化门槛的地球,都是掌握绝大部分顶尖科技的人,问王梓光想不想要人工智能全部代码,并不是玩笑。
可正因为沐慈懂得太多,所以他更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沐慈能做的,是定下精确法则,统一各种度量衡,不断夯实科学发展的基础;再维护知识技能的专利权,消灭山寨和侵犯他人利益的潜规则,形成‘有劳有得,多劳多得’的相对公平的利益分配模式;然后建立一个公开的“不因言论罪”的皇家明理学院,解放人们的思想,让学术,科技,艺术等文明之火,得以交流,碰撞出更绚烂的火花。
最后,沐慈更以身作则,强调“王在法下”,限制特权的膨胀对社会规则造成的破坏。
如此,大幸的整个社会,可以形成相对公平,公正的文明环境,最大限度保证每个人应得的正当利益,从而激发人的积极性,创造性,激发整个社会的巨大潜力,让文明得以健康进步。
沐慈不能做的,就是在哪怕最微小的事情上去干涉太多,甚至直接代劳。
王梓光问他,为什么不“苏”,一些小事也认死理。沐慈回答他:小事不用“苏”,时机到了自己会出现,只需要微笑等待。大事更不能“苏”,拔苗助长会导致更恶劣的后果。
如同太过强势的父母,大包大揽下孩子的一切,会养出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嗷嗷待哺的“巨婴”,等父母离开,巨婴只能饿死或被人分食。
父母只有放开手,让孩子自己跌倒,自己爬起来,才能让孩子真正成人。
所以,有时沐慈看大幸人走弯路,犯一些常识性错误,他也不着急,损失金钱和时间也无所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把整片池塘的鱼都养肥,想吃肥鱼,人们自然能创造层出不穷的捕鱼手段。
沐慈只需要把鱼塘的鱼都养肥。把大幸的整片土壤尽可能弄得肥沃、公正、自由、开明,那么,不需要他去亲种亲收,催生催长,在这片土地上自然就能开出的千千万万朵,不同品种,五颜六色的花来。
当然,他还需要巩固好家中“篱笆”,防止外面的“朋友”来摘走几朵花,甚至用马蹄践踏摧残整座花园。
……
沐慈刚想到花,就有人胆敢到他的后院来动土摘花。
一个锦衣卫气喘吁吁过来报告:“卫奉乐在天音会场附近遇到了点麻烦,我们的人和找麻烦的家伙就快打起来了!”
之所有没打起来,不是因为锦衣卫怕谁,而是皇家明理学院范围,是禁止打架斗殴的。
沐慈作为一个规则建立者,他更是规则的强力维护者,不管是他自己定的规则还是国家各项法律法规,他都会遵守,全力维护。
所以锦衣卫是不能动手的。
而且,对方的来头,虽说赶不上楚王来得大,却也不算小了,还比较麻烦。
“我去看看!”沐慈道。
报讯的锦衣卫看起来十万火急,而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