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光帝劝了几句让九弟大婚,无果。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改变九弟的想法,只能安慰自己——九弟这么优秀,喜欢他的人多,上赶着缠上去的更多,九弟对这个混血胡子也不知能新鲜几时。
喜欢的时候如胶似漆,走哪儿都带着,就像九弟之前喜欢定王家嫡长孙那样,后来说不喜欢了自然就放下了,洒脱至极。
沐惗想通,就不在九弟兴头上泼冷水,反正大婚的事……慢慢磨总有希望。他看看天时不早了,今天的政务都没处理,该回宫了,转而开始不舍。
“我要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玩,午间别忘记按时用膳。”德光帝拉着沐慈的手不舍得放。
“哦。”
“要是身体撑不住,就早点回去,别贪玩,啊?”
“知道了。”
“最近各国使节都在,人多杂乱,万一有不懂规矩的冲撞了你就不好了。这几天就别到处闲逛(闯祸),有时间还不如多进宫陪陪我,我没办法经常出去,总是想你。”
“我有时间就去!”
“就算不进宫,也多给我写信,我喜欢看。”德光帝笑得傻不兮兮的。
“好的。”
“天热了别贪凉吹风用冰,多穿衣服别再病了,你今天就穿太少,起风呢,至少披件斗篷出来。”
“不觉得冷,没事的。”沐慈很有耐心一一应着。
德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偏九弟一点也不嫌弃他,让他心情极好,忍不住点一点沐慈的鼻尖:“你要是天天这么乖,我能多活十年。”
沐慈翻个白眼,没回答这句蠢话。
德光帝最喜欢九弟生动抱怨的小表情,忍不住揉一揉他的脸……相处久了就知道九弟的真性情,不在乎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触不动他的一丝情绪,只有放在心上的自己人才能见到他的各种小情绪。
德光帝最后拿了自己的斗篷,亲手帮沐慈系上了:“有点长,你小心点,别踩了。”
“会小心的。”沐慈应。
一旁的梅皇后眼珠子早掉下来了。德光帝对后妃,哪怕曾经最喜欢的谢贤妃都没这种体贴黏糊劲好吗?
若非两人都是目光清明,若非梅皇后清楚两人之前清清白白,真就是有这么腻歪的兄弟情深,还指不定会怎么误会呢。
……
德光帝回宫,沐慈就和梅容牵着手到处游玩,两人都感觉到来自水莲心的灼热视线,也不值当在大庭广众挖他眼睛,便继续无视之……
宣德宫除了漂亮的景致,还有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相对独立的大舞台,供官妓、戏班和各种杂耍班子表演,天京有名的十大花魁都来捧天子的场。天京最有名的三个杂耍班,两个戏班子,一个皮影戏班,几个当红说书人都在舞台表演。
百姓是不用交观赏费用的,德光帝会从内库下发赏金,足够丰厚,有些班子得了王公贵族的喜欢,也会有打赏。
今天也开放了赌博,好些人围在一起斗赌取乐,关扑斗草斗鸡,不亦悦乎。
沐慈并不在意这种赌斗之风,大幸朝早已习惯了各种赌斗,因而比较理智。正规的赌斗也会进行诸多限制,比如不允许押上家眷或身体,不允许借高利赊账赌博等,总之不允许因赌而家破人亡。
但凡越过限制的,都属于地下黑赌场,会被官府大力打击。
大幸的赌斗,就是生活的一种娱乐。不过沐慈不是很热衷参与,因为他五感敏锐,脑域进化,和人赌本身就是作弊。
沐慈下场玩了两把斗鸡,果然都赢了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把赢到的钱塞给了梅容:“收着,藏点私房钱。”
梅容:“……”
梅容被逗笑,也下场玩了几把,翻了几番之后收了手,晃晃装着新钱旧钱的钱袋,笑对沐慈说,“王,我拿了私房出来,给你买两串葫芦糖啊。”
锦衣卫知趣,放了个卖糖葫芦的货郎过去,梅容还真买了两串,与沐慈分食。余下的也买了,分给附近的小孩。锦衣卫里只微生疏得了一串。
微生疏:“……”
沐慈笑得开心,跟着的牟渔和石秩忍不住嘴角也翘起了一点。
一路尾随的水莲心贪婪看着沐慈毫不吝惜,随时绽放的愉悦笑颜,心情复杂。
沐慈今天出门也带上了卫重沙,一行人路过两个戏班子的舞台时,上面正唱戏的伶人停了戏,冲着卫重沙和楚王翻身伏跪。在后台休息的伶人听说,有些甚至来不及卸妆,垂散着发,穿着白衣就出来了,一起跪下。
一旁看戏的百姓并不责怪,能够理解这些戏子的心情。
楚王授意卫重沙整顿梨园行业,为此发落了好些权贵高官子弟,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呢?不仅是天京城,各地方的梨园行也因此风气一肃,大为受益的戏伶们对楚王充满感激,所以诚挚拜谢。
沐慈知道意思,冲戏伶们挥挥手,赐了丰厚赏金就离开了。戏伶们等楚王离开,纷纷起身,继续唱戏。
卫重沙看了沐慈的背影,眼眶发热,没跟上大部队,进了一个戏班的后台……
沐慈对皮影戏非常感兴趣,他很有兴致拿了皮影摆弄一番,梅容当然陪着,两个人看了一下正在演的《牡丹亭》,然后各自发挥,亲自在幕布后来了一段……
沐慈学东西快,表演得有模有样,他即使唱女声也不故意掐着嗓子,因他声线温润清澈,虽不够婉约柔媚,却也有别样的清越动情。而梅容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唱起男声来雄浑性感,简直能让人耳朵怀孕。
最主要这两人有情,演绎的充满温情,简直就是隔着一层薄薄幕布当众秀恩爱。
百姓还很捧场,纷纷叫好,小娘子们尖叫,更多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一睹楚王和定海将军的精彩演出。
后来锦衣卫都挤得没办法有效防御,牟渔和石秩才把沐慈劝离。
乐恕凑上来道:“爷,卫奉乐想请您赏一段《贵妃醉酒》。”
沐慈眼睛都亮了:“他亲自下场演?”
乐恕点头:“是的,已经准备好了,邀您和梅总一起观看。”
因卫重沙做戏子的往事不甚光彩,平常他自己都羞于启齿的,沐慈也没提过看他唱戏。现在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唱一段,可见是真走出来了。
沐慈为他高兴,梅容也不会吃这飞醋,为卫重沙高兴,两人一起去看。
卫重沙当年是最负盛的戏子,不是浪得虚名,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这场《贵妃醉酒》。
此刻卫重沙瞄着精致妆容,穿着艳丽服饰,整个人美得摄魂夺魄。他先领着人对沐慈伏地一跪,郑重三叩首,才起身……
歌弦管乐奏响。
卫重沙直接进入了最为精彩的唱段,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入了戏,柔媚婉约的唱腔没有一丝男声痕迹,就是一个被困情网,不得情郎一顾,借酒浇愁,沉醉泣血的失意女子。那哀怨中尤带三分情怅,三分魅惑,三分期待的眼神,只用眼尾轻轻扫过就似能勾走人的心魂。身段更是窈窕柔软,高难度的动作举重若轻,表演时舒展自然,极富美的韵律。
的确是一种艺术!
沐慈毫不吝惜,给卫重沙鼓掌。梅容看着沐慈愉悦的笑容,也跟着愉快微笑,鼓起掌来。
大幸并没有鼓掌的风俗,却不妨碍大家看懂这个动作要表达的意思,然后牟渔、石秩,锦衣卫,百姓们……一个接一个鼓掌,掌声连成一片,经久不息。
卫重沙最后以一个旋身后仰,下腰跪地的高难度动作最为终结,听着大家的掌声,看着沐慈与梅容倒过来也挨在一起的身影,眼角一滴泪划出了眼眶,唇角却慢慢飞扬了起来……
……
因着楚王,琼林宴的表演简直高|潮迭起,百姓们超级喜欢这样能放下身段与民同乐,有趣又亲民的楚王。大家看到楚王经过,就对着他恭敬弯腰行礼,待楚王过去,就自己起身找乐子玩耍,个个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
并不是齐刷刷跪一地,叫楚王一个人站着真是寂寞如初雪。
沐慈心情大好,与梅商手牵手,被牟渔石秩等人护着,去金鳞池看赛龙舟。
有许多幽会的小情人,见楚王和身边伴侣一直亲密,只觉得温情脉脉,十分羡慕,慢慢也靠近了,然后拉一拉袖子……勾一勾小指……手牵手,在一起了。
沐慈正撞见正牵着手的苏岷和王廷蕴,两人不好意思放开手,各自对楚王行礼。王廷蕴乖乖巧巧道:“表哥,您今天玩得可愉快?”
沐慈举起和梅容牵着的手,摇一摇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高兴的。”然后与梅容相视一笑。
这愉悦幸福的笑容比春花更灿烂,把旁边的人都看呆了。
王廷蕴也笑了,然后主动伸手,握住了苏岷的手。苏岷反手牵住王廷蕴,告退一声,拉她到别处玩去了。
……
看龙舟的两岸,有个专供皇家宗室观看的高大看台,栽种了树木巧妙将看台里的人挡了起来,旁边站了一些御林军和亲卫勋位的卫士,基本上这里不会有百姓贸然进入。
沐慈刚登上看台,从看台里冲下一个人,朝他冲过来……被石秩一个脚踢,踢水里扑腾了。
沐慈:“……”他看着沐永清被惊掉的下巴,就知道水里扑腾的人是沐广孝。这两位一向焦不离孟。
百姓在看热闹,倒不是他们不施救,而是施救多少有点危险,岸边有更专业的人士在,轮不到他们。马上有御林军取了长杆子来。这种事每次游园都会发生几起,所以水边都会有一些拿长杆的卫士。
“楚王殿下,是我,别踢我入水。”正是水莲心在大叫,他接近了几步,石秩略抬了抬脚。也算间接解释了沐慈下属踢人入水的原因,以免看台上其他宗室人员误解沐慈。
沐慈不在意会不会误会,随意瞧水莲心一眼,见他憔悴失落,没初见时光彩焕发,目中无波无拦澜,不再看第二眼,也没任何表示,只去看被救上来的人。
石秩仍然冷冷盯着水莲心,他就没再往前走。
……
沐慈直接摸了摸沐广孝的额头:“没发烧啊,阿孝,你脑袋有坑啊?”
谁都知道楚王出行,随身一定带着高手,搞这种突然袭击根本是找打。
沐广孝身上滴滴答答滴水,脸上刷的一层粉被洗刷了个干净,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
沐广孝摸额头,却晚了一步没摸到心上人的手,郁闷地说:“我爱慕你,阿慈,刚才我一时冲动忍不住就……”
“哦,我不喜欢你。”沐慈拒绝。
沐广孝不服气:“为什么,你连戏子都肯要,”指着卫重沙,又去指梅容,“杂血胡子都可以站在你身边,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话也正问中了水莲心的心坎里。
为什么?
沐慈神色淡漠,平静却坦然道:“没有为什么,我喜欢,我不喜欢,都是我的感情,自然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沐广孝:“……”简直无言以对。
“还有,”沐慈直接举起与梅容十指交握的手,并肩与梅容站在一起,告诉所有人他的态度,“他!叫梅星海,朝廷亲封三品‘定海将军’,我新上任的商务总理,同时也是我的伴侣,我心爱之人。我尊重他,爱慕他,与他并肩同行,荣辱与共。谁对他无礼,就是对我无礼;谁伤害他,就是伤害我。”
这是在天下人面前宣告了两人的关系——楚王虽传出许多风流韵事,可如此郑重承认一个人,却是第一次。
而且,楚王身边的人,包括一直跟随他,几乎能代表楚王处理一切事务的护国公牟渔,听闻这话后居然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明显就是整个楚王系内部,已经承认了梅容的地位。
这代表什么?
听见这话的人一时被震惊,都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梅容那令人诟病的血统样貌,都变成次要的了。
大家只是好奇……十分好奇一点!
这个定海将军,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和魅力,竟然折服了楚王这么一支可望而不及的云际之花,镜中水月。
……
牟渔感觉到一股令他倍觉压力的杀气,警觉看过去,却看到了水莲心。这个人虽有功夫却并不精深,牟渔从没将他划做高手之列。但此刻,水莲心身上爆发的是一种与他平时表现完全不符的锋冷杀气,几乎凝成实质,让牟渔这个第一高手都生出忌惮。
石秩也感觉到了,早做防备,不着痕迹挡在了他和沐慈中间。
高手到一定程度,是有敏锐直觉的,两个人感觉并没有把握能制住水莲心,哪怕联手。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对锦衣卫下了高级警戒令,锦衣卫暗中都盯住了水莲心,若他一有异动,必有无数箭矢要招呼他。
训练有素的精锐军人若配合起来,江湖中有名的高手离剑公子,也只有穷途末路,束手待毙。
好在水莲心只是握紧了双拳,目光如刀,死死瞪着沐慈和梅容那两只十指交缠的手,再没有进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