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客人都下楼了,我不想待在这里,就快步走向船尾的小房间。途中听到喝彩声,东厢记早已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进了小房间,原本屋里三三两两的侍女正在聊天,见我进来纷纷住了嘴,一片沉寂。我有点尴尬,但是又没别的去处,挤出一丝笑容,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掩饰我的尴尬。心里盘算着,今晚这一出不知道是给璟解了难还是让他糟了难。
惶惶然喝了三杯茶,“笃笃”两声敲门声,幽开了门进来。
“静香姑娘,请了。”他做了个手势。
我赶紧跟他出来,走到船尾甲板无人处。
“怎么说?”我忙问他。
“你且安心,主子说殿下看过戏,放烟花的时候就会回去,没见多大怒气。”
我长出了一口气,捶着胸口:“希望他早点回,我可受不了了!”
“无妨,他今夜没带什么人上船,你躲着点他便是了。”幽安慰了一下我。
脸上落了滴水,我抬头一看,只见浮云遮月,竟是突然下起了雨。
“糟了!烟花,还堆在甲板上——”我惊呼。
幽闻言一闪身就不见了,我顾忌着岳梁,不敢穿过船中间过去,只得顺着甲板急急往另一边绕。越走雨点越大,淋了我满头满脸,我越走越冷,心越凉,船上女子多,本来没安排太多男仆登船,只怕那些烟花来不及搬运,怕是也被淋到,难点燃了。
待我赶到,果然如我所担心的,幽只领着两个看守烟花的小厮,急急搬运着,地上还剩着一大堆烟花,目测都湿掉了。
见我赶来,幽直起腰,问我:“可有备用的烟花?”
我叹了口气:“没有了,之前能省则省,十里八村的烟花又都被我买了来,再没备下更多的了。”
幽比划了一下:“我只来得及抢救铺在上面的这么多。”
“那是一开始用的小烟花。最精彩的,能炸开很多的那种都放在下面了。”
等等,炸,烟花……这些关键词说出来,我突然想起个人,有个现成的烟花担当正在船上呢。
“那我只能去禀报少主,让他想想法子。”
“你去跟少主说,让他抚琴一曲,拖延点时间,然后请丰隆公子催动灵力,在小烟花放完后输送灵力火球上天,再炸开放个灵力烟花。”
“这……”幽难得犹豫了。
“大哥,你灵力是不是也不弱?跟着一起放呗?”我抓住他的袖子求他。
“我去试试。”他一个闪身又迅速走掉了。
此时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竟是停了,仿佛专是为了为难我下的。我管小厮要了个火折子,捡了个地上的烟花试着点,果然,引线潮湿,无法点燃了。
我吹熄了火折子,耳里听到东厢记已唱到了尾声。紧张地抓住栏杆,我望眼欲穿幽离去的方向。
没过多久,婉转的琴声响起,我紧抓栏杆的手指松了松。只听那琴声先是慢如游丝,后是悠悠扬扬。
甲板尽头出现了幽的身影,身后跟着风风火火的丰隆。丰隆还未走到这里就冲我点了点头,我悬着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一些。
琴声变得急骤,宛如今夜这突如其来的风雨。那两个小厮已按原来的安排,摆好了剩余的烟花。幽赶到,指着烟花对着丰隆说:“公子,这种烟花冲天而上,我们待倒数第三个点完就开始催动灵力。”
丰隆有点气喘,但仍能开口说话:“好的。”
他话音刚落,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琴音戛然而止,岸上和船上都传来了欢呼声和鼓掌声。两个小厮看着幽,幽点点头,他们就麻利地把烟花点燃了。
烟花带着啸音破空而上,然而毕竟是小烟花,飞得高但是炸开的范围不大,零零碎碎跌在水面上,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不过本来这打头阵的也是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已,我眼看着倒数第三个烟花冲天而上,冲丰隆点点头。
丰隆手心相对,两手一转就催生出六个火球,红赤赤的,很是惹眼。只见他耍马戏一般把六个火球抛入高空,幽也催生出八个略有些灰白的灵力球,伴在丰隆的火球两侧。他们尽力让灵力球欢腾跳跃,然后四散铺开,只见两人一齐发力,灵力球在空中炸开,如落英如流星,纷纷落落,红白的光刹那间映亮了河水和两岸,与船上和岸上的灯光烛火交相呼应,天上有月,月畔有星,星下有影,影旁有水,水中有光,光里有灯,闪耀着,流动着。
火花纷落的尽头,阴影里走出来一个浅淡的身影。
暗夜霎时雪亮。
他长身玉立,腰身窄窄束在缠丝腰带里,一抬步层层叠叠的衣服随身而动,摇曳生姿。大概是下雨凉了,他加了一个雪白的皮裘在外,却丝毫不显臃肿,只添贵气。
凡间种种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带着那光看向我这边,眉头微蹙,别有一番悲悯的意味。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有了一种落水的无力感,站在黑暗中,动也不能动地看他走近。
他伸出纤长的手,轻轻落在我头上,摩挲了一下:“你辛苦了。”
我笑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少主,待会——”幽走过来行了个礼,船刚好行过岸边一处灯笼集聚的地方,光照过来,他目光扫到我突然转过身去。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雨淋湿的白纱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我赶紧背过身去。刚才一直紧绷着神经,现下一放松,方才觉出冷。
“璟!我刚才放的球好看吗?”丰隆也凑上来。
“好看,幸亏有你们,多谢。“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我也听得出来那里面的轻松。
“少主,岳梁殿下待会就要回了,您是不是——得去送送?”
“丰隆,我们先过去吧。”
“好嘞!兰香,明天我再去府上,你可得跟我讲讲,你从哪里找来的戏班子!”丰隆的声音难掩兴奋。
“兰香恭候公子大驾。”我笑着回答。
肩上一沉,随即是温暖,触手间一片柔软。璟他们的脚步已然转身要离去,我急忙转过去道:“少主,这裘衣——会弄湿的!”
“无妨!”他没回头,只是举起单只手挥了挥。
我抓着裘衣前襟,目送他们走远,鼻间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他书房里熏的干铃兰和麝香的味道。
我顿时条件反射般想起近来的黄昏或者晚上,外面凉风习习,屋内香气阵阵,他和我小声商讨着庆典的大事小情,时而吃一些静夜送来的点心,他不爱甜,点心最后大多都进了我的肚皮,我就给他沏茶讨好他……
一个大喷嚏打破了我的遐思,我吸吸鼻子,想起今天还没有赏月,于是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圆,黄澄澄的。我又探出栏杆低头看水中的月亮,水中月是天上月。
忽然背后一股大力,把我推到水中。我不会水,瞬间鼻腔口腔灌满了水,酸胀刺痛得要命,我想要扑腾却越挣扎越下沉,水里好凉,脚好像也抽筋了,直挺挺地不听使唤……